情爱散无弹窗 第八十六章 无眠之夜
临近傍晚时分宇文晔回到东宫,径直去青云阁寻白沐莞,却见她穿件家常的淡粉色对襟锦裙正专心致志的伏案写字,香云在旁磨砚伺候。宇文晔故意轻手轻脚走进来,打手势示意香云别出声,直到白沐莞抬头发现他,他这才张口:“从前以为你耳力过人,没想到也有这般大意松懈的时候。”
白沐莞不禁含笑嗔怪:“殿下武功高强,走路几乎能悄然无声,如同凌波微步。我哪能发现你进来?”
闻言他莞尔一笑,笑容俊美异常却转瞬即逝。
香云不敢杵在这儿,识趣地看了眼两位主子,忙不迭笑道:“小姐方才说饿了,奴婢去小厨房催催晚膳。”
宇文晔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快些去,记得叫小厨房多做一道梨花酥,你家小姐最喜吃。”
“是,奴婢记下了。”香云应声退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二人,宇文晔满腹心事,有意避开少女含笑俏皮的杏眼。紧抿薄唇负手而立,他垂头陷入沉默,情绪明显不对劲又令人捉摸不透缘由。
白沐莞见状心里一紧,连忙走到他身旁,担忧问:“出了什么事?莫非大皇子倒打一耙,陛下信以为真?”
宇文晔敛着长眉摆头,尽量用平直语气开口:“父皇将我单独领去昭阳宫,把昨日凌峰尘禀报之事大体询问了一番,我把如何区分真假令牌向父皇陈述,父皇并未犹疑不信。也不知凌峰尘说了些什么,父皇竟然开始怀疑遇刺是宇文程刻意为之的苦肉计。只单说务必把伪造东宫令牌嫁祸储君一事调查清楚,绝不姑息。”
“如此听来并无不妥。”白沐莞越发猜不透他心事重重的原因,有点云里雾里。
“莞莞,”他忽而伸手握住她的香肩,深吸一口气,含着歉疚地凝视她,“我对不起你……今日我入宫向母后请安,她不答应我们成婚,还趁着父皇来坤宁宫时,逼我纳表妹仝瑶入东宫。”
白沐莞瞬间僵住,脚下无意识后退几步,挣脱他握于她双肩的十指。她知道仝瑶乃是承恩公仝明骁的嫡女,出身贵重容貌姣好,深得其姑母也就是当今仝皇后疼惜。若非为了避嫌,只怕今朝的太子妃不会是叶诗莹,而是仝瑶。
只见她福下身作揖,声音清脆却难掩酸楚:“恭贺殿下喜获佳人。”
一字一句扣上宇文晔的心弦颤了又颤,他难以预料到白沐莞居然是这种反应。他深知她心中一定五味杂陈,甚至怨怼于他,他害怕她吃醋恼他,更担心他们之间有所隔阂。谁说身处呼风唤雨的高位就一定无所不能?他慢慢感受到任凭是谁,站得越高越有诸多顾忌,往往难遂心愿。
“莞莞你该明白,我是天玺朝未来的天子,尽管我身畔有你一人足矣,但是我无能为力。一桩婚嫁联姻是巩固地位和权力,同时拉拢人心最简单的方式。我从不喜欢仝瑶,倘若以表哥的身份我也不愿耽搁她一世。无奈我还是当朝太子,那么多人对我虎视眈眈,而她的父亲承恩公是当今国舅,我纳她入东宫互利且各取所需,所以母后才会极力促成此事。”宇文晔言辞诚恳,神色略显激动,目光凝聚在她身上,一枉深邃如潭的眼眸荡起涟漪。
“我何尝责怪于你?我明白后宫中的女子无人能够恩宠不断,即便是已故的辰贵妃,她曾经再冠宠六宫也必须忍受陛下不宿在阙宁宫时的寂寞难捱。但我由衷羡慕她这一生,活得恣意过也清醒忍耐过,陛下待她情意绵绵。即使陛下有佳丽三千人,他对辰贵妃始终如一,我相信在辰贵妃眼中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是当年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反之寻常布衣人家,若是丈夫的心思不在妻子身上,纵然他娶不起三妻四妾,照样貌合神离,夫妻俩过得无趣。”说到这儿白沐莞举眸和他对视,四目相交,彼此眼神透彻清亮。
只听见她继续往下说:“红帐枕边客,金殿座上人。我可以不在乎太子妃乃至皇后的凤冠名位,只要你宇文晔的真心!我要你用一生兑现承诺,无论你身边多少女人在侧,你心底只认我白沐莞一个妻子就足够。”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不待他开口,少女反握住他颤抖的双手,强忍住杏眸里的涩然湿意,挤出一个笑靥:“你身在帝王家,不仅是天之骄子,更是处处提防算计的孤单人。早说过我懂你的身不由己,自然不会给你徒添烦恼。这辈子我不计较你纳多少女人,只在乎你胸膛里这颗心的位置摆在何处。”
宇文晔永远不知道,其实骄傲如她,心底有多么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这个景愿在他们两情相悦之际,注定成为她今生的遗憾。
下一刻未有迟疑地拥住她,他的双臂将她抱得很紧,仿佛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气。末了,他徐徐感慨:“莞莞,这才短短半年功夫,你竟然长大了许多。”
这回白沐莞并不搭他的话,而是辨不出喜怒地问:“她何时嫁给你做侧妃?”
宇文晔失笑:“不是侧妃,只是良娣,明日允她过门。”
“只是良娣?”白沐莞颇为震惊,乌亮的瞳仁换了转,“皇后娘娘答应了?”
“她若不答应,我也不答应。”说罢,宇文晔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其实父皇中意你,所以才赏赐翡翠如意给你,除夕夜又允诺你谏言的改革。等到合适时机,一旦父皇下旨为我们赐婚,母后再如何反对也无用。”
白沐莞却摇头叹气:“你可知皇后娘娘为何反感我?我从未忤逆开罪过她,白家也与仝家无冤无仇,若不搞明白其中缘故只怕将来难以相处。”
“这些事等将来再想。”说完,他张开手臂再度搂住温香玉软的娇躯,俯下头薄唇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他心满意足。
“晔哥,待到海晏河清太平盛世,我带你去漠北看戈壁滩的日出日落,然后在辽阔的大草原策马奔腾。我们还要游历山川逍遥恣意,譬如江南的小桥流水,福州万人空巷的花灯节,尝德州最有名的扒鸡……”白沐莞小鸟依人靠在他怀中,樱唇上扬勾勒出漂亮的弧度,柔声细语,憧憬她心灵深处最真实渴望的未来。
宇文晔认真听她倾诉,心头万般爱怜又觉得惋惜。即便有一日漠北再无战乱,即便将来宇文程、萧太后等人被他们一一铲除,历朝历代腥风血雨的朝堂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安稳。而他没资格远离,因为他是天玺朝未来的王,他肩上注定担负一国的兴衰荣辱,无论何时也不能陪她逍遥山水。
罢了,她年纪尚小,他又何必过早对她说那些残忍的现实?
贴近她的耳鬓,宇文晔忽而说:“莞莞,我答应你,有生之年去一趟漠北。我想亲眼所见养育你这般奇女子的土壤,更想目睹传说中触手可及的星河,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白沐莞眼中闪过欣喜热情:“说话算话?”
他颔首:“一言为定。”
宇文晔一直留在青云阁陪她用过晚膳才回书房处理政务。
年节期间赶上八皇子宇文晖出生,皇帝龙心大悦,下旨再行休沐七日,六部各司皆欢喜,当真是普天同庆。
当宇文晔离开青云阁时,殿内少女径自蹲下身子,把夺目美丽的脸孔深埋在膝间,泪水潸然落下。香肩因她哭泣而剧烈颤抖,哭声却刻意压抑,低得微不可闻。
她不想让人察觉她在哭泣,直到进来送燕窝羹的香云发现,慌忙跑上前扶起她,口中惊问:“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看见香云惊慌失措,白沐莞吸了吸酸楚的鼻子,勉强安慰:“我没事。”
香云拽住她的手,泪水吧嗒吧嗒跟着落下:“奴婢打小伺候小姐,何时见过您伤心成这般模样,究竟发生了何事?虽然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上您,起码能听您发泄几句,别闷在心里。”
“我哭过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也别说出去。”白沐莞抬手拭干眼泪,转身朝里间走去,“今儿我累了想早些睡,你告诉碧珑无需安排人守夜伺候。”
香云还想劝说什么,眼看着那抹淡粉色的身影消失在纱幔后方,她也只能退下。
与此同时白沐莞合衣躺下,眼泪流淌过肌肤的地方留下浅淡的泪痕。她佯作不在意地闭上眼睛,奈何头脑昏沉混沌,时而又格外清醒,虽然她阖着眼,依旧有许多画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浮在眼前。这些画面都和宇文晔有关,他不经意间的嬉笑怒骂,或是她想象中未来伴随他身侧的女人……
注定她此夜无眠。
缓缓睁开眼,白沐莞忍不住腹诽仝瑶只是第一个吧?无论自己和宇文晔的结局是何,这东宫后院迟早会日渐充实。鲜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储君的女人是否也更迭不休?她心中已有答案。她心悦于他,甚至是彻彻底底爱上他。命中注定当不了唯一,那么她只能竭尽全力当他心尖上永远开不败的盛放花朵,争取让他一辈子带笑常看。
殿内熏染过梨花清香的纱幔本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此刻令白沐莞愈加清醒无眠。
外面寒风不停吹着,冬夜里扰了原本的静谧,树叶婆娑的声音不断透过窗纱传来。不知过了多久,大约青云阁的侍女们大多睡下,白沐莞下床披衣走出殿门。清冷的风拂在身上,将她身后轻柔的月牙白披风吹起,如同暗夜里一只飞舞的蝶,孤单而美丽。
远处隐约有一阵琴声倏然响起,清幽婉转,听起来心如止水。
白沐莞扬唇一笑,她当然知道这是她表姐叶诗莹的琴声。不过她不知,她是偶尔一夜无眠,而叶诗莹自从嫁入东宫几乎夜夜无眠。
思量片刻,白沐莞信步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来自秋水阁内苑。她在距离叶诗莹间隔两米左右的位置顿住脚步,不远不近细看坐在月色下抚琴的浅紫色倩影。
一曲终了,叶诗莹回头轻轻一笑:“你终于不躲着我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为何要故意躲着姐姐?”腔调带着不羁和笑意,白沐莞抬脚朝她走去。
叶诗莹垂眸依然微笑着,反问一句:“妹妹今夜也睡不着?”
白沐莞淡淡开口:“往后东宫不止我们姊妹俩,虽说我是外人,却不会眼睁睁见姐姐陷入危机。仝良娣明日过门,姐姐独善其身的平静时光恐怕再也没有了。”
“我不和你争殿下,自然也不会和她争。”绝美的面容神情淡淡,叶诗莹咬了咬唇,自嘲道,“我只求安稳度日,叶家平安无虞。”
“姐姐如今身处高位,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只求置身事外,未免太过天真。”白沐莞冷冷一笑,这份冷意却不是对着叶诗莹,“至于保全家族,我们虽是女子,但是哪一个不背负家族兴衰荣辱的使命?”
“沐莞,你敢说的敢做的,我不敢也不会。”叶诗莹苦笑一下,“我谨小慎微当这个太子妃,不得殿下待见,还遭来无数人的冷眼妒忌。我却不得不循规蹈矩,因为我不敢拿叶家荣辱冒一丁半点风险。”
白沐莞不以为然地反驳:“姐姐说错了,你起码有亲兄弟可以依靠,他们各有所长保全叶家无虞,而我白家嫡系唯有我一人。要论不敢,我才不敢拿我父亲刀光剑影里拼杀出的功名冒险。”
“我出嫁前常听人说做女子不易,从前不觉得,如今倒是深以为然。”说罢,叶诗莹兀自摇头,抱起古琴准备离开。
白沐莞留在原地出神,叶诗莹如今坐在她最渴望的位置上,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却当得如此不耐烦不情愿,若换作是她白沐莞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