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散无弹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请赴苏
宇文昊天眼皮未抬,淡声道:“太子有什么事容后再议。”“事关灾情,请父皇听一听。”宇文晔坚持往下说,“苏州郡守称朝廷下拨的赈灾粮食在运送途中被匪盗劫持,查不清劫粮者来路便冠名为‘匪盗’。倘若是寻常匪患,一则没胆量敢冒死劫持官粮,二则即使有人胆大包天劫粮,苏州官府出马也该一举拿下。可是苏州郡直辖的青铜县胡县令却因此命丧黄泉,戴郡守更是落荒而逃,宁可进京被您罢免官职也不敢留在苏州,由此看来处处疑点不合常理。”
粮草在官道上被劫持的事并不多见,从前偶尔也发生过几回,无一不是背后另有人筹谋诡计。青天白日之下杀死平乱的朝廷命官,还有本事逼走一郡之首,可见这伙歹人绝非等闲。
“你想如何?”宇文昊天龙目一闪,隐约猜测到几分。
宇文晔直视皇帝,声线平直却坚定:“儿臣想亲赴苏州,查明官粮去向,给枉死的胡县令和百姓一个交代。”
果然如此!
“胡闹,身为一国储君岂能轻易离京?照你所说苏州郡被歹人盯上有所图谋,朕更不会答应你去。”宇文昊天悠悠张口,拥有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储君乃一国根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离京。即使太子不说,他也意识到年后江南一带发生的种种事情绝不简单,仿佛和数十年前的那件事有所相似。
上官丞相略微向宇文晔靠近半步,紧紧皱眉道:“陛下所言极是!苏州如今没了郡守主持大局,又和灾区浙州紧密挨着,具体情形如何复杂我们皆不清楚,恐有许多危险。即使陛下派遣位尊之人前往平息事态,那也该选大皇子或三皇子,您贵为太子理应坐镇京城为陛下分忧国事。”
“丞相此言,我不敢苟同。常言道居其位而谋其政,正因为父皇对我寄予厚望,我更该为父皇分担,替百姓谋福。”宇文晔神色从容坦然,侃侃而谈,“父皇,儿臣有预感,如果先前那拨赈灾粮草被劫的事不查清楚,萧侍郎此去浙州也未必顺遂。说不准还有人背地里给他使绊子拖延灾情,到那时唯恐酿成大祸不可收拾。儿臣跪请父皇成全!”
话音落下,掀袍跪地。
他这一跪不要紧,其余人也急忙跟着跪下,殿内恭立的内侍宫女更是低头伏地。
宇文昊天见状瞳仁猛然收缩,脸上神情僵住凝滞,半晌没有回过神。眼前仿佛浮现出数十年前这座金銮宝殿里的一幕幕情景,不止是他,上官丞相也同时陷入回忆。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三十年前的旧事,同样的地方,类似的情形,请辞的人不是当今太子宇文晔,而是先皇永惠年间的贺王宇文昊鹤。
那一年浙州不是水患成灾,而是恰逢百年不遇的大旱,贼寇作乱官府无能民不聊生。先皇最为器重贺王,哪里舍得他亲赴浙州赈灾?于是贺王双膝跪地,痛心疾首地说:“儿臣知道父皇对儿臣期许远大,不舍儿臣涉险。假如儿臣不顾大旱灾情,不管百姓死活,以后凭什么立足于世人前?儿臣身为皇子理应先为天下子民谋福,再顾及自身安危。父皇放心,儿臣此去必然拼尽全力,争取早日国泰民安。”
先皇拗不过他,终是首肯贺王前去浙州赈灾。贺王言行一致,到了浙州一边安抚百姓设棚施粥,一边召集谋士苦思冥想整理出救灾之策。救灾期间贺王事事亲力亲为衣食从简,甚至带领当地官吏与百姓同吃同住,浙州富户被贺王一心为民仁厚贤德的风度所感化,纷纷答应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许是上苍被贺王感动,一个月后天降大雨,连下三天三夜旱情大为缓解。贺王并没着急离去,而是留在浙州亲领百姓挖渠引水,以防日后再有旱灾时也能抵挡,不至于庄稼全部枯萎颗粒无收。浙州百姓时至今日仍感念贺王的所作所为,只可惜贺王平定旱灾回京不到十日就被先皇斩首示众,京城内外多少百姓泣不成声沿街相送。
这一切变迁猝不及防,唯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宇文昊天慢慢收回思绪,忍住唏嘘感慨的冲动。他的太子容貌俊美至极却不算肖似他,脸颊轮廓隐约可见贺王当年的影子,侄子像叔伯不足为奇。
其实他深知当年若不是贺王离开京城,一颗心全然扑在赈灾上,哪会轻易遭人算计被扣谋逆罪名死得那样冤屈!时运流转,浙州又出灾情,苏州也不太平,轮到他的太子自请赴苏,背后又有何等阴谋酝酿发酵?不论如何宇文昊天坚信自己不是先皇,不会被轻易蒙蔽。倏然间,他释然了。
“罢了,”宇文昊天龙目闪烁沉声道,“朕准了。”
宇文晔顿时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叩头:“儿臣谢父皇成全。”
“都起来吧。”宇文昊天环顾四周,眸光又落在白沐莞身上,看来这小子是想带她同去苏州,难怪方才敢打断他的话。
果然宇文晔趁热打铁,忙不迭讨要人手:“既然父皇允了儿臣去苏州,那么儿臣请求让巡防营凌统领和小白将军陪儿臣同往苏州查案。”
宇文昊天暗思太子此去苏州不会轻松,有凌峰尘陪同也是多一重保障,挥手道:“准。你们明日启程,想来不会比萧侍郎慢多少。”
皇帝言外之意是可以结伴而行相互照应,毕竟苏州和浙州同在江南地界,起码有四分之三路程相同。可惜宇文晔并无此意,直截了当回绝:“父皇恕罪,儿臣临行前还想拜别皇祖母和母后,可否容后一日。”
当着臣子的面,宇文晔所说合情合理,宇文昊天点了头:“你有此孝心朕便成全,左右这两日出发别耽误就是。”
皇帝和太子你一言我一语,旁人被晾在那儿插不上半句。直到萧森开口提醒:“请陛下另择良将随臣前往浙州赈灾统领兵马。”
于他而言不与白沐莞同路是件好事,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不是他刻意轻视女子,而是认为国家大事轮不着女人插手。她是一代战神白展毅的女儿,总归也是女子,女子就该安于后宅。
宇文昊天沉思一番,最终决定道:“朕会令禁卫军副统领方闫随你去赈灾。”
萧森忙应下。
方闫今年不到四旬,为人忠厚稳重老成,虽然开拓不足难成将才,统领一千兵马绰绰有余。
“陛下英明,等方统领此行归来,正好送方小姐出阁。”上官丞相捋须笑道。
等浙州水患治理完,民心稳定钦差回京,随行的方闫也算建功。皇帝刚好顺水推舟嘉奖他,升个一官半职。
“熘西王,你说朕该再拨款多少赈灾?”
皇帝冷不丁点名,惊得神飞天外的司马筠谦赶忙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回答:“臣认为赈灾粮草前阵子已经下派,虽然被歹人劫走,但如今太子殿下亲自去查明真相,想来那么多粮食不可能凭空消失,只会被隐藏在某处。不如陛下少拨些官银,省得银子多了有人中饱私囊,反而不会用在老百姓身上。至于具体数额,请陛下亲自定夺。”
司马筠谦这席话堪称巧妙,首先给宇文晔施加压力,催促他尽快找到被劫走的粮草来缓解灾情,再暗示讽刺赈灾银款多了会被萧森这个钦差大臣从中谋私。说到底他是清楚国库一旦因为赈灾空虚,紧跟着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宗室王爵,皇帝会打各种旗号向皇亲宗室“借粮借款”充实国库,当然是有借无还。
“熘西王不必心慌,朕不会向你借款。”宇文昊天戳破某人的小心思,冷笑一声才说,“灾民眼巴巴指望着朝廷的救济粮活命,朕再拨粮五百石,拨银五千两救灾。萧爱卿,此次官粮官银随你同路,务必要安全将银粮运送到浙州不得有误。”
“是,臣一定竭尽全力。”萧森说完依礼告退,今晚他就拾掇好带着人马上路。
可怜的卢尚书至始至终没来得及插话,急得眼睛通红,拼命向上官丞相递眼色。天玺朝地域广袤,皇帝登基的前十年征战不休,这几年休养生息国库勉强够正常开支。漠北的战事未停,必须紧着边关的军粮军饷,哪里还有银子赈灾?熘西王说话虽混账,却合卢尚书的心意。
宇文昊天突然斜睨卢尚书一眼,叹了口气:“卢爱卿,浙州百姓亦是朕的子民,朕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朕知你心中所想,但是赈灾粮食和银两你必须凑齐!”
“臣遵旨。”卢尚书硬着头皮应下,没银两只能凑,大不了拿私房垫,毕竟耽误灾情的罪责他担当不起。
只听见皇帝发话:“熘西王和丞相留下,尔等先告退。”
……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宇文昊天、上官丞相和司马筠谦。
帝王冷静自持的神色终于绷不住,额上青筋跳动,龙目阴沉如潭死水。随意拿过手边的奏折狠狠朝司马筠谦砸去,不偏不倚正中脑门。
司马筠谦疼得后背发凉,下意识扑通跪地:“请陛下恕罪!”
“别以为朕不知道今日在春熙楼你的好王妃合谋威远侯府真正想算计的人是谁!”宇文昊天声音酷寒,怒气冲冲往心头直冒。
司马筠谦不关心内宅琐事,司马宁和姚希琳合谋算计白沐莞这件事,熘西王妃假作不知,不敢告诉夫婿。
故而现下司马筠谦心里疑雾团团,腰杆挺得很直,委屈不已:“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小女遭人算计,那房中被人放置迷香,威远侯府大公子借迷香玷污小女,臣正打算向陛下诉说此事。”
宇文昊天不信他不知,火气愈发大了:“你可知你内眷伙同威远侯府算计白沐莞不成反被算计,这才当众出丑!胆大妄为又愚昧不堪,不信你滚回府拷问你的妻女!”
司马筠谦觉得老脸再度火烧火燎,胸腔中积聚的怒火丝毫不逊色于皇帝。前些天司马宁的确时常抱怨白沐莞种种不是,可是如此下三滥的无耻手段,堂堂郡主怎会想到?太可气可恨!弄巧成拙,说到底还是怪该死的白沐莞……
上官丞相默默拱手劝上一句:“陛下息怒,千万别气坏龙体。”显然并没有替熘西王求情的意思。
“滚回府好好管教女儿,这件事不许再闹出半点风波,否则朕饶不了你!”说完,宇文昊天又扔掷一本奏折砸在司马筠谦的鼻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口中还要谢恩。
这便是无上皇权,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无人敢驳回。
直到司马筠谦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宇文昊天仍不解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熘西王还有脸想当钦差代天巡狩?
现在谁敢算计白沐莞,皇帝第一个不同意!朝中将才不少,能比得上白展毅的人还没有投胎转世。以君命把他的爱女留在京城平安无虞可以,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只怕他会杀回京城惹出大麻烦。再说她还是太子难得的心仪人,假如真在春熙楼出了事,或许连太子也冲冠一怒为红颜。
万幸倒霉的人是司马宁,自食恶果,活该如此!
这样想着皇帝的心情逐渐好转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