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记无弹窗 香蕉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夕阳,日出和下雨,都是正常的天气交替现象,夕阳自然也不会少,严格来说,是我很久没有见过那天的夕阳。李商隐在诗中写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为美好的事物将要没入黑暗而悲伤吧,我想起初中时在夕阳下见到的哭泣女生的样子。引出这段往事,缘于在超市看见黄澄澄的香蕉。
香蕉这种水果,在没有腐败时相当好看,金黄沉甸,宛如一望无垠的麦田,又仿佛丰收来临的秋季,不过我却不爱吃,吃香蕉让我想起猴子,物以类聚,猴子作为最接近人类的物种之一,按理不该被我厌恶,但我对灵长类的猩猩、猴子、狒狒深感恐惧,归根结底,大概是害怕身体中所隐藏的野兽的成分吧,人类若褪去文明的外衣,大约就和那群爱吃香蕉,蛮狠无礼,在大森林里晃荡的畜生没有区别。
“在阿槐面前,有一个英语是绝对不能提起的?”
“是哪个?”
“monkey。”
初中的某天,也是在傍晚的夕阳下,当时的好友阿铭这么和我说,我看着前方阿槐的背影,他是一个瘦小的孩子,我在同龄人中算身材不高的,阿槐比我还要矮上一些,但他的手臂特别长,几乎可以拖到地上,眼睛和嘴巴不难看,只是鼻子突兀,像一个大大的胡萝卜,九十年代内地曾播过一部动画片《时间飞船》,反派是一个妖妮的妖艳女人,她有两个仰慕者兼打手,像猴子的小个子叫格鲁,像猩猩的大个子叫法鲨,阿槐的模样就是年轻版本的格鲁。
“确实好像猴子。”我心里肯定道,嘴上却没有回应,阿槐之于我,是一个全然没有交集的孩子,讨好或者伤害他,我都毫无兴趣。但阿铭告诉我这个事情,是出于无聊还是其他情感,我便不清楚了。
当时和我一个班的,还有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晴,她坐我的后一排。我母亲上山下乡时有很多闺蜜,长年保持密切联系,小晴是其中一个阿姨的孩子,我和她在幼儿园见过几面,那时的她又黑有瘦,现在却出落得很白皙高挑,只是脸也变大了,让我有些不忍直视,相对来说,我比较喜欢小晴的同桌阿姿,她皮肤黝黑,活泼开朗,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以及调皮的笑容,用现在流行的话讲:阿姿是很会撩人的女孩子。
阿铭常在我面前提起阿姿,我猜阿铭大概是暗恋她,最明显的就是每逢下课,阿铭老往我这边跑,和阿姿小晴聊天,顺便与我成为好友。我们的共同爱好是日本漫画,常在放学结伴去租书店借书看,开始只是偶尔结伴,但有次作为班长的阿铭开会,让我等他,我等了一个小时,他才出来,见我还在很吃惊,从此,我们便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男人和女人的身材到底不一样。”
某次,我和阿铭在看凤凰卫视播放的《棒球英豪》剧场版,恰好有一幕是男女主角在夕阳下,地上显出男性挺拔的影子,以及女生的曼妙身姿,阿铭感叹道。
晚熟的我,这才第一次留意男女身材的不同,我记得夕阳下哭泣女孩透射在地上的黑影,的确和画面里的女主人公一样,会细看后会让人心跳加速。
“那天,她究竟在哭什么呢?”我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我想阿铭应当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当时我们的初中分两部分,现代化的主校区以及简陋的分校区,我所在的分校区,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里面有一部分是本地居民的房子,分校区的门就是一座普通院落的大门,打开后,要穿过一户人间,然后才会出现由三间平房及一个小操场组成的分校区,若要上洗手间,得经过操场边上一条长长的走廊,再越过几户人家,所以,我属于能不去洗手间就不去的人。那天放学,我却因内急到了和教师办公室邻近的洗手间,在夕阳下,我看见阿姿低着头在小声哭泣。
听到脚步声,她也抬头看着我,我们对视了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不知道这时该和女生说什么,便讪讪退了出去。回头和阿铭说,今天不去租书了,得赶紧回家上洗手间。
“你刚不是去过洗手间了吗?”
“太远,不去了。”
最后,还是阿铭用自行车送我回家的,如果那天我告诉他,阿姿在哭,阿铭应该比我懂得应对吧。
阿姿哭泣的原因,我是在初三才知道的,那日有人与她吵架,那人说了句“哎呀,还给阿槐写情书,没想人家不领情,把情书交给老师了。”阿姿脸气得煞白,趴到桌子上什么都没说,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哭了。
我不懂阿槐为何要把情书上缴给老师,不过阿铭会告诉我monkey的事情,莫非是他知道这件事,才生出的恨意吧,不知不觉地,我从这两男一女的青春中走过,而今阿铭已是出色的漫画家,另外两人所在何方,我已不知晓了,手上能握住的,只剩超市里的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