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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凝眸无弹窗 前传:叁

    “谢谢。”他拿出几只钱作报酬。

    “周滔啊,你怎么看这事?”

    周滔想了想,“茜罗的父亲一直与刺史的外甥有仇,会不会是刺史的缘故?你看?”

    “我哪知道这怎么一回事,不过听旁人说几句话罢了。”季瑛笑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就请您移步到我的别业吧。”他把周滔安顿到看护周全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他那么简单。自打那时周滔在他们后面默然偷看,就盯上这书生了,要是他有什么异常之举,也好有个防备。

    周滔顿时生疑,季瑛明明是外地的,怎么不过三天就变出了一间房。谁知他跟过去看了,被他家的大排场吓到了。月色黯淡下,偌大的宅院矗立在他面前。虽然门庭老旧,但仍有磅礴气势。匾额题:青阳别业四字,原来这间已经荒废的宅院就是他的产业。周滔更疑惑究竟这里是何人修建的?

    “这是当年池州刺史蒙昇为家父所建,后来就没人住了。”他从容道。

    季瑛推门而入,唤来一拨人伺候,“今晚你就住厢房吧。”

    安顿了周滔,季瑛马上去找县丞卫恒,当然越快救出来越好。

    万分庆幸与先前给了不少钱打发门子,算是和他们有点交情,无人阻拦他进去。大堂二堂漆黑一片,可知卫恒已经到后院歇息了,于是他让仆役带他过去。

    “县丞,月池到底犯什么事了?”

    卫恒一头雾水,“出事了?”

    季瑛便知其与这无关,看他的样子这里的牢里也不会关着月池几人。

    “县令派人逮捕了她和她借宿的那户的人。敢问县丞可录入册内?”

    他更迷茫:“没有。”又问:“可有缘故?”

    季瑛直接摇头,“我与月池只认识三日,她的过往算一无所知。借宿那家有个叫茜罗的女儿,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只听说那家的人素与刺史交恶。”谈及刺史,他突然说:“县令今儿不是去见刺史吗?就是快走也得需段时间回来。难不成他一大早就把人绑了去见刺史,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吧。一般官员们就是奉承上司,也不该打着官府的旗号吧,要这样无异于授人以柄。”

    季瑛霎时停住,“等等,今早县令可接到牍书?”

    “好像是法曹代使者送来簿书,莫非是上面写了有关事宜?”

    季瑛打断他,“嗳,我看事有蹊跷,暂且还不能凭一份简牍定论。我们压根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要猜也得有凭证,主观臆断只会偏离重心。”

    雾水(下)

    “这事有些古怪,不妨先按兵不动,待明日事态明朗了再行决断。”季瑛说。

    “先生说的有理,不过,”那件事卫恒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就说:“今天后面的柴房发生了件怪事。”

    季瑛忽地想起了那三具尸体还放在那儿。“可是主人的尸体?”

    “正是,昨天府里仆役不小心把那具尸体摔到地上,可谁想,那尸体竟一点变化也没有,跟那天一起验尸的时候几乎一个样。而那两个随从的尸体虽然被仵作处理过,可仍然有几处肿胀溃烂的地方。”卫恒细细讲道。

    “仵作怎么说?”

    “仵作说,尸体被事先处理过,而且用料极佳,无色无味,常人无从察觉。”

    季瑛叹道:“真是奇哉怪也,好好地,怎么会有匪徒厚葬别人?”

    卫恒便说:“也许这中间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趁现在再去验看那具尸体。”

    季瑛的话很少,他已经猜到几分了。这案子更加棘手,恐怕牵扯多方,倘若处理不当,卫恒这县丞的位子就得换别人来坐了。“旁人就不用跟着了,以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柴房里充斥着尸臭味,空中蝇虫乱飞。黯淡的烛火勉强照亮整间屋子,他们看见那具尸体依然完好地躺在那里。

    季瑛着重检查了他的手脚,“手掌粗多茧子,指上没见到常年用笔的痕迹。可以断定是多年劳作产生的。”

    “您是说他并非出身世家。”卫恒也猜到了。

    “原来的被人换掉了,不知道是谁处于什么目的换掉了他。”他顿了顿,“还有那双鞋对他来讲并不合脚,不信你看。”季瑛指了尸体畸形的脚趾,“如果真穿这样的鞋子,用不了两个时辰脚就磨破了。但凡有感觉的人是忍耐不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子,况且人家还是个家境优渥的世家子,就更不可能了。”

    卫恒说:“也许人还没死,对方为了掩饰就找了具尸体替代。”又说:“看来要推翻之前的主观臆断。”

    “是,我们现在无法查案,这三具尸体的事恐怕得暂时搁置起来。”季瑛道。

    卫恒说:“那我立刻派人录入卷宗,秉明上司。”

    “事关京师权贵,贸然成案势必引起骚动。我看这事就压下去,谁问起来权当不知道,也好去了那些人不轨之心。”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进可攻,退可守,足以保全他们。

    卫恒也不敢多问,尤其是那日见了他家旧宅就更知其出身。匆匆应下来,后犹豫不决地提起微末小事:“县令问了我是否遇到个奇案,还提到什么厉鬼杀人,追魂索命的惨境。窃以为县令是旁敲侧击,势要问出这事的头尾来。您看?”

    “若真有厉鬼索命,我还真遇着了。之前我到文清寺还愿,半道上被十几具尸体拦住了脚,报了官,也没见县尉来。所以就令人草草收殓,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的话明显是欲盖弥彰,中途定被他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卫恒只当事情棘手,“现在我就派人记下这宗疑案。”

    季瑛笑道:“月池等人的事,县令肯定会升堂审案。我看先装糊涂,问什么都推开,别把他逼急了。再去问问他们犯了什么事,小事就用钱摆平了,大事也不怕多走动走动。”季瑛不胜乏累,卫恒忙劝:“不妨在此就寝吧。”

    他冷笑道:“纵睡下仍免不得倦怠,现在已经三更了,更睡不成了。今儿的事没了,明儿的事又扑过来,真教人片刻不得安生。”

    任卫恒如何劝,还是不多留。回了家,沐浴更衣后,季瑛合眼小憩。倏地到了日初,连日烦闷引得身体愈发不适。刚起就派人去请医问药了,无非又是那几样药换着吃,他也不管药怎么样,胡乱喝下去倒也省事。

    丫头芳儿见了直摇头,“喝药可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倘若瑞芝姐姐看见了,定是又会说我们服侍不周。”

    “是谁在背地里说我的闲话啊?”忽地听到帘子外传来声。那人掀帘进来,便见一娇俏柔媚,身披绫罗的姑娘。相貌着实美丽,眼若含秋波,远山眉琰琰。长挑身材,削肩细腰,身姿袅娜动人。这便是韩瑄的通房丫头——瑞芝姑娘。

    季瑛笑道:“原是你管的太宽了些,所有的事都压到自己身上。可别等上上下下都整肃了,唯你一人倒了。”

    瑞芝冷笑道:“我道是谁啊,原来是你们主仆俩儿。都存个坏心眼儿,天天都推托这,推托那,哪有我不插手的理?”

    “姐姐再笑,公子和我可都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了。”芳儿垂头道。

    “好了,好了,也别提烦心事,我来这就是图个安心,舒舒服服过上段日子。”季瑛往榻上一躺,“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都好?”

    瑞芝噗嗤一声笑了,“与其盘问我们,倒不如我问问您近来如何?早上吃的药可按方服了?”

    “嗳,敢情我被你时时刻刻盯着,难怪今早就不大快活。”

    她嗔道:“我隔着纱窗看的。一点长进也没有。”

    季瑛看着手里剩的半碗药,“唉,又苦又涩的糊糊,乱灌下去省得舌头受罪。”强喝进去,等味上来,脸已变了色。

    “您要是不愿意,也别费力去吃这药,看得大家都难受。”芳儿玩笑说。

    “以后我换个不苦的方子,你们也不用看着我的可怜相。”季瑛皱眉。

    瑞芝笑道:“省省吧,如若不是公子常常偷倒了药,现在早就好了。”

    季瑛语塞,“不说了,不说了。”换了句话说,“昨儿我在布庄里订了些衣裳和料子,有时间就去玉锦布庄把东西取来。”

    “你的东西不少就已经怪了,竟反倒多了起来。”瑞芝嘴里半含酸地说。“什么香囊啊,荷包啊,也不知道你都给了谁?”

    季瑛的脸倏地变了色,“数你话多,到最后好的不都是给了你们。”

    “姐姐有说过要你的吗?”

    季瑛自乱阵脚,心知拗不过她们,赶忙服个软躲过去。

    第五章寒鸦(上)

    他到西廊上偷安。

    伴着无名花木的香气,南风阵阵袭来,熏人欲醉。

    瑞芝优哉游哉地走过去,“县公好雅兴。”

    “来这里吹吹风,哪里算什么雅兴?这几天我也累了,想找个空歇会儿,没料到你又来贬损我一顿。”季瑛耸肩。

    瑞芝笑道:“你那样慵懒,不说你说谁去?”

    “唉,在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容易来这偷个闲,你一来真是扫兴。”季瑛撇过脸。

    瑞芝噗嗤笑了,“还是老样子,到外面学了一圈也不见长进。难怪被个乡野丫头取笑。”

    “嗳,我的糗事传得真快。”季瑛早有预料,不见气恼。“最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还能有什么话,不都是那些人该说的话。”瑞芝说。

    季瑛正色道:“万安公主的驸马因贪污被人弹劾,而他曾向池州刺史高和安索要贿赂达一万缗。不光一个驸马,还有更多人盯上了池州这块地皮,试问这地方上哪里去弄那么多堵住饕餮嘴的财货?”

    瑞芝含笑道:“我哪知道这些,爷们的话,我可听不懂几句。”

    季瑛也觉得扯这些话没意思,“又被脏的臭的带跑了,无聊,无聊。”

    她哂笑道:“哪有那么无趣,可你总在说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停下,自己嫌弃自己去。”

    “俗人做俗事,自然惯看了世间无常。说的顺口也是常理。”季瑛赶紧摆摆手,“这些话就别再说了,免得恼人。”

    瑞芝笑道:“好,那快跪下,我要审你。”

    “嘿,这倒是奇了怪了。青天白日的,竟有妾审郎君的。说说看,你有什么可审的?说好了就饶过你这回,说岔了,可别怪家法无情。”季瑛嗤笑道。

    “哼,我审我的,不干祖宗的事。你且实话实说就好。”

    季瑛冷笑,“瞧瞧,瑞芝姑娘莫非疯了,好端端做出这种事。”

    “好不害臊,大雨天跟个丫头在荒山野岭里。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傻小子般鬼混。”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那丫头比我小十来岁呢。不过要说我一把年纪,白胡子老头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季瑛失笑道。

    瑞芝晃着头笑,“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猴儿,窜来窜去。”

    季瑛觉着好笑,“你今年也就刚满二十,我比你大出十一二岁去,反倒教你这小丫头给数落了。”

    言归正传,“疯丫头也要审。”瑞芝又说:“堂堂县公不顾自己的体面就罢了,竟跑到县衙里跟个县丞去查案。”

    季瑛不解,口里直道:“查归查,左不过按着规矩行事,你能捏个什么错出来?”

    “我可不晓得,你大晚上和人进柴房去干什么?”

    他忙收回话,“这事是我唐突了,本来不想蹚这趟浑水,因事情蹊跷,所以不得不为。”

    “自己想做谁能管教你?”

    季瑛仅仅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倚栏盯着那远方的夕阳。

    月池没想过会因个丫头被人拿住,着实又气又恼。他们审了几遍后,知道她是个过路的,也就放她出来了。但茜罗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全家被关起来了,看样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她深知自己没办法将他们救出来,不如求助那个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行事特立独行的韩瑄。自己能拿的筹码,就只有那面寄存在周滔家的琵琶。它的来历已经让他察觉了,但为了那可怜的一家子,就舍弃这把陪伴多年的琵琶。

    问了几回路,才找到周滔的处所。敲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便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幸好琵琶还在,她拿走琵琶,留了字据,头也不回的走了。

    若是她猜的没错,韩瑄的住处就是西巷的宅子。本来那里是给楚王休憩的园子,但先前楚王遭了祸,刺史就把它给了晋国公韩霈。他来青阳,肯定是为了池州背后的那些权贵来的。

    月池不想深陷其中,只忙想着如何把茜罗一家救出来。

    “施主,在想什么?”

    她恍然间听到和尚的声音,抬头去看,正是那个慧秀和尚笑吟吟地站在勉强。

    “你,你不是文清寺的和尚吗?怎么会在这?”

    “小僧尚有杂事未了,因此留在此处。”

    月池静静看着他,没料到慧秀的笑是那么苍白,那么淡薄。他的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无情的痕迹,或许本来就是一种悲伤。

    慧秀放下藤箧,“施主为何如此忧愁?”

    “来这里夜宿一晚,没想到官府可巧把这户人家拿了去。”月池垂眸。

    “清白人家会平安无事的。”慧秀和尚坐到地上休息。“说到这,贫僧该向施主道歉,那天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觉得颇有趣味就一直听了下去。”

    月池惊讶地睁大眼睛,“咦?”

    “听到和韩公子的谈话,不免遥忆家乡,只可惜离开了故乡多年,这下突然回想,记忆却怎样都不真亮。离开故土多年,它早已变成了心里的影子,朦胧的、虚幻的,好像经不起蹉跎的岁月,只是碌碌人生的弹指一瞬。”慧秀平平常常地说。

    “不知道该怎么讲,被命运捉弄几回,都还是留恋最初的地方。”

    “前儿好不容易见着个故人,聚一会子,但分分秒秒便散了。随后我便记起来,十几年前我决意出家的时候,家父含着泪给了我一耳光。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怒,直骂:‘你怎么能这样?’至亲的人都哭得撕心裂肺,只有我,虽然感伤但内心无动于衷。家父看我这样,也只哀叹难有天伦之乐。‘去吧。’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和尚说完话,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的泪。

    “曾经以为这些伸手可得的东西是那么平凡,这时候,却难再求。可惜道理直到不久前我才懂。”慧秀用袖子拭泪,“原本那天晚上我并不想见他,这么多年了,他变了太多太多。或许我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勤奋上进的季瑛,又或者后来能力卓众的新秀。可没想到,竟会这样。”

    “他变成什么样了?”

    “荣途上的人,他会坚毅地走上那条无尽的路,哪怕结果是未知的,也在所不惜。宛如寒鸦,扑向富贵的顶端。”

    寒鸦(下)

    “乌鸦聚集富贵的屋檐,形容的还真衬。”

    风呼啦啦地吹过,夏夜的风冷得突兀。这片曾经探讨过萤光的原野,此刻令人伤神。

    慧秀不禁笑道:“这话只在你我间说,要他听到非得撒起泼来。那个泼皮肯定大闹一场。”

    月池愈发觉得二人关系非同凡响,“慧秀师父好像和韩公子很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必要再提了。”

    他岔开话,“啊,你不会相信这荒地过去是袁璨的属地吧。时移世易,还没有人能挨过千百年的。就像袁氏,几年就无迹可寻了。袁氏尚且如此,韩氏又能有几年?”

    慧秀的笑越发暗淡了,“贫僧已经剃去青丝,遁入空门,不再去管尘寰中的人事了。心里却时常惴惴不安,总担忧故人罹难,因而停驻于此。”

    “你在担心什么?”月池问。

    “预感而已,猜不出是什么。”

    “莫非韩瑄要大祸临头了?”

    “以他的见识、能力,不会的。”

    “那你担心青阳的百姓?”

    “也许吧。”

    慧秀仰望夜空。本来应是满月,但云那么厚,月是又像黄,又像绿的秋香色的,夜幕那么晦暗,可远方路上的行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来说说你的事吧,我自言自语多了,该喝点水润润喉了。”慧秀拿皮囊喝水。

    “这个说来话长。”

    月池的声音幽微细长,哪怕是呼吸,也会掩盖住她的话。

    “请讲吧。”

    “我是流人之后,这样低贱的身份,没有人不嫌弃。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我跟着善才学艺,靠着琵琶声取悦他人换钱。后来,陈国老的管家买了我,可惜却被他家的人处处践踏。于是,我便跑出来,想找法子逃离池州。”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的经历,恍若命运可有可无。

    和尚扑掉自己身上的灰,“善哉,敢问女施主那把琵琶的来历,能否给贫僧讲讲?”

    “这,”她并不想讲。

    “是贫僧冒犯。”慧秀很识趣地改了话。

    月池适才松快了很多。那是她心里多年的刺,她不敢触碰的刺。

    “也许我该问问,让你如此忧心忡忡的事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上一帮。”

    这和尚又变了话,时而自称僧,时而自称我,性子也忒怪了。

    “我担忧那家人,怕他们遭了苦。收留我一夜,不想竟遇到他们承受牢狱之灾,换谁也受不了。”

    她无声抱头抽泣,夜幕下身影更显微小。从远处传来几声低哑的鸟声让晦暗的穹顶愈加冷清。

    “难怪韩公子会说你是傻丫头,”和尚失笑道。“和尚我也不晓得,这事情的缘由,不如你先说说这其中的故事。”

    月池把泪擦干了,“我向他们问了。这户姓孟,男的在族里排行十九,别人就叫他孟十九,媳妇是邻村刘氏女。孟十九给刺史儿子手下做活,领钱的时候却被克扣了一半多的工钱。孟十九不服就去州衙讨钱,在堂上被殴打致残。后来,好不容易平息了,刺史儿子又盯上了孟十九的大女儿。孟家的人早就受够了那个纨绔子弟的做派,在他上门骚扰的时候将他赶了出去。谁料,竟被他反咬一口,刺史儿子的幕僚诬陷孟十九聚众谋反。”

    “古今的花花公子只此一位就可代表了。”她忿忿不平道。

    “堂堂王孙公子会克扣工钱,真真稀罕了。”

    月池道:“他家的钱自有他花的取出,听说他花了不少钱来命人打造只金碗。”

    “金碗。”和尚注意到这个词,“能用金碗者,非得是极贵之家才敢如此。”

    “你是说,刺史耗钱耗力只为了打造个碗送人。”她有些无语。

    和尚笑道:“换了我,我也会要只价值连城的金钵。”

    “你这和尚忒坏,说是帮忙,哪有帮的时候?”

    他莞尔一笑,“这事可不是小僧能帮的,不过要想讨回那家人的清白,于小僧而言,举手之劳罢了。”

    月池狐疑,“哪有那么容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慧秀自是胸有成竹。

    ——————————

    卫恒挑了几个得力的将三具尸体下葬了,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季瑛邀他去先前公孙齐的阳陵别业小聚,本以为是风雅之谈,却不想跟那毫无干系。

    季瑛素来不爱吟风弄月,邀了卫恒也不过喝几盅。前人的吟诗啊,对句啊,通通被抹去痕迹。卫恒此刻哭笑不得,直道老牙子走了眼,把园子给了个不懂经营的主。

    “县丞是哪年的进士?”

    “哦,我是建章十七年进士及第。”

    “县丞有龙凤之姿,为何屈居此处?”

    卫恒苦笑,“我乃是并州人氏,家境贫寒被胥吏不容,得中进士也没能时来运转。在青阳待了几年也没得机会提拔,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常常不好受。”

    “实不相瞒,我被丢到这来,也是心里暗自叹息。”

    “呵,都是苦命人啊。”

    “我亲友都在长安、洛阳,千里出走池州,当然万千愁。”季瑛话锋一转,“不过,既是命比纸薄,一身一口又有什么怕的。只要站在万人上就行,无论如何凄凄惨惨。”

    他大口干了酒,面色如常地继续和卫恒聊着。

    “唉,听说姑娘被放了出来,但下落不明。”卫恒说。

    “虽无交集,不过她能平安脱险已是万幸,望她能心安理得地离开池州这片是非之地。”季瑛心口不一,凭她那倔强性子,怎么可能会乖乖溜走,肯定会想法把牢里其他人给救出来。

    那丫头,分明是一只不甘于束缚的翠鸟。即便是光鲜亮丽的羽毛因殊死搏斗而剥落也在所不惜,照旧无所畏惧地飞向绝望的深渊。

    他微微动唇,呢喃自语道:“那么愚蠢,却又那么动人。”

    酒劲上头了,季瑛却没什么感觉,边喝边称赞:“真是好酒。”

    卫恒借着酒,撒出自己的不满。季瑛也没嫌弃这个臭酒鬼,反而给他递了醒酒汤,并找人把他抬到别的地方休息了。

    而后,季瑛独自望着阴暗的夜空。整夜不寐,静静守着阵阵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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