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无弹窗 正文 6 选举之前
第二天一上班,赵野玫把设计好的通知和选票送给汪建文审阅。她被云鸿飞安抚一宿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怔怔看了会儿选票她才看出不妥之处,拿起笔填上一条,然后吩咐赵野玫即刻去打印,顺便把佟亚楠给她叫来。佟亚楠很快就来了。汪建文指指对面的空位,佟亚楠摇了摇头,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你不是说暂时不选举了么?咋又鼓捣起来啦?”知道她要吐苦水,佟亚楠便主动要求当听众——这是她的美德之一。
汪建文慢慢转动椅子面对佟亚楠,很无奈也很愤概地说:“再不选举就会有许多人住院啦。前天晚上,他们非要请我吃饭,我就知道没好事,可又拗不过他们。果然,董英华和安巧玲这俩死娘们儿差点没把我给吃了。挖苦,埋怨,激将,骂我不看火候,说姓崔的在那儿紧着活动,我这边死活不吐口。等人家木已成舟,不该上来的上来啦,到那时我就是公司的罪人。……算啦佟姐,我是服了她们。我同意选举,最好现在就选。我倒要看看,万一他选不上,那帮吹鼓手还有啥说的。”
“你错了。他一定会选上的,难道你没听到拉票的事吗?”
“那又怎么样?就凭他那两把刷子,我不是小瞧他呀!他拉不动这辆破车。”
“一个人拉不动,后边还有那么多双手帮着推呢?”
“没用。这辆车不仅破还严重超载,那些手只会起负作用。你想想,那些手力度不同,角度不清,瞎推乱推,那车不翻也得碎。他光想着那把椅子坐着舒服,却不想想坐下后的烂事。愚蠢!”
“没啥大不了的!人家有钱,往里投吧。”
汪建文撇嘴又摇头。“他才不会呢。别看他身价百万,一块钱的车票他都得报销喽。他舍得往里扔自己的钱吗?除非他有啥目的。”
佟亚楠无声地笑了。
“咱们公司这么多年来一直捡总厂的饭底儿活着,现在可好,联名信都交到区里了,人家可是明星企业呀?这影响多大!人家为啥把人都给撤了?气急而恨,要和咱们断绝关系呀。他还傻狗不知臭非要当这个家,却不知人家对他的成见有多深!你瞅着吧,即使选上了他也干不好,保管一个接一个的难题等着他呢。昨天我去汇报工作,才副总再三叮咛——别弄出笑话。我能咋说?既然他非得坐那把椅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呗。”
佟亚楠笑着站了起来。“既然这样,就别胡思乱想了。”
“干吗?趁他不在咱好好唠唠。”跳起来去拦佟亚楠。
“别了。刚才我往这儿来,看见董英华在门口要进不进的,我拐进厕所她忽然回去了。非常时期,还是谨慎点好,要不,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得烧到咱们头上。”
“狗屁!别看大局已定,我要是打横他们也照样没戏。”
两个人朝门口走。
赵野玫拿着选票推门进来,佟亚楠要走,汪建文急忙拉住她,“你等等。”
“你看看就行啦。我还有活儿呢。”
“不行,工会主席不过目怎么行。”汪建文匆匆扫了眼选票和通知,然后递给佟亚楠,“过目。”
佟亚楠只好接过去,略略看看便还给了赵野玫,“挺好的。就这样吧。”
汪建文马上吩咐赵野玫,“马上去复印吧。每样复印二百张,宁多勿少。”
三个人先后出了门。佟亚楠回了财务科。汪建文进了劳资科。
周芳芳在收拾抽屉。汪建文坐在赵野玫的椅子上,心事重重地看着国育英整理着工资表。
佟亚楠忽然进来。“汪经理,就剩半天时间了,能来得及通知吗?”
汪建文用明显讥讽的口吻说:“富富有余。别说半天,就是只有半宿时间也照样能通知得到,而且一个也不会落的。”
“净瞎说,深更半夜的谁好意思去敲人家的门哪?”周芳芳说。
汪建文立即抢白过去,“你不好意思自然有人好意思。”
赵野玫忽然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请示。“汪经理,不用二百张吧?有二十几个人在外地能回来吗?”
汪建文不耐烦地斜视着赵野玫质问,“你就为这事回来的?”
赵野玫尴尬地笑了。“刚才没反应过来,都快到地儿了才想起印多了不是lang费吗?”
“就你会过。麻溜去印吧,不回来不会找人代替吗?”毫不客气地叱责。
赵野玫缩下脖子转身走了。
汪建文还气不过,骂,“这个死木疙瘩!只有老工人能看上她。”
“你整点正经的吧你。”佟亚楠笑嘻嘻推汪建文一把。“别人能让代吗?万一代完了,他(她)过后不承认可咋办?”
汪建文点着佟亚楠笑骂:“又一个死木疙瘩!你不会让他们写下委托书啊?手印按上谁敢不承认?”
佟亚楠哧哧地笑。“就你聪明。人不在家咋写委托书啊?”
“母的不在还不有公的吗?又没听说谁家死得光光了,母的不在公的代公的不在母的代。”汪建文气呼呼地骂。
门开了,关思琦探进头来叫佟亚楠。“姚头儿让查查山河五金的合同。”
佟亚楠立马出去,经过汪建文跟前时她故意碰她一下,示意她赶快回去。汪建文却不理她的茬儿,抓起一支笔在报纸上乱写了起来。
周芳芳折腾完抽屉,又折腾几个本夹子。
国育英愁眉不展地铺开纸打格。
汪建文写够了笔一扔,伸了个懒腰,看着国育英问:“国姐你又整啥哪?”
国育英若有所思地看着汪建文,“劳动局要的职工花名册。”
“有电脑你咋不用?在东北你就写还没写够吗?”
国育英咧下嘴,低下头继续打格。
周芳芳接过话茬儿,“国姐还不会打字呢。我说教她她说她老啦,说不定哪天就得下去,不费那脑细胞啦。”
姚雪峰对机关人员早有成见,不止一次地嚷嚷:机关臃肿,头大身子小带不动。他要是上来,第一步就得裁员。劳资科(以前的办公室)仨人的业务,挤挤压压一个人干了,周芳芳年轻还会电脑,赵野玫是汪建文的亲戚,国育英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一没青春二没技术三没靠山,结局只有一个——回家。所以,她有危机感很正常。
汪建文的心一阵不舒服,冲口而出,“国姐你别担心。打开档案室的柜子看看,那么多东西几乎都是你整理的。若是让你这头老黄牛回家,我第一个不答应。”
国育英压着嗓子说了声谢谢,接着便捂住了脸。
“汪经理你看四本够吗?”见国育英难过,周芳芳赶紧打岔。
“有一本就够啦,你当是选举总统吗?”汪建文积极配合。
赵野玫回来,手里拿着整齐的一沓纸对汪建文说:“整整花了五十块,怎么心思都不合算,真白瞎了!公司不能买台复印机吗?”
汪建文瞪她一眼,“把你卖了买吧。”转向国育英,“国姐先别忙那个啦,你们仨抓紧时间填通知吧。我去请示人家看看怎么个发法。”说完出去了。
三个人赶紧照办。
姚雪峰坐着,董英华站在他身边,两个人正嘀咕什么。汪建文透过门玻璃瞟着他们,等着他们嘀咕完好进去。可等了半天,两个人也没有完的意思,她立即生气,使劲敲门,敲完也不进去。
董英华马上乐颠颠地过来开门请汪建文进去。
汪建文进来,用嘲弄的声调问:“没打扰吧?”
姚雪峰嘿嘿笑了,颤抖着一条腿,“你就胳肢哥哥吧你。”
汪建文抹搭一下眼皮,对姚雪峰说:“选票和通知都出来啦,咋通知吧?”
姚雪峰喷出一口烟。“挨个地通知,一个也不能落。”
“机关一共才七个人,要挨个儿地通知,明儿就甭想开啦。”
“啊,那不是还有工人呢么?英华,去告诉大家把床子都停了,大事当前,啥事都得给选举让道啊。”
董英华答应着却没动地儿。
汪建文恨得牙痒,真想上去用全身之力抽那张得意的俊脸几巴掌:说得多无耻!大事当前?还不如说“我的”事当前让人听着舒服了。
“那就通知开个会儿吧,得讲讲通知的的要求和细节。”汪建文冷着小脸指示。
姚雪峰立即答应:“好啊。”支使董英华,“去叫人开会。”转头小心问汪建文:“在哪儿开呀?二十多人呢。”
汪建文淡淡地说:“就在这儿开。别说二十人,五十人也没问题呀。”
姚雪峰马上同意。
二十多人很快聚集在修造厂的办公室里,嚷嚷声打闹声几乎把天棚掀掉。
汪建文和佟亚楠一进去,所有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仿佛这屋子里没有人似的。
董英华殷勤地给汪建文拿了把椅子,汪建文却不坐,开口就讲:“临时把大家叫来有件事要跟大家说。咱们公司一直由总厂委派领导,现在工厂把自主权还给了咱们,不再委派领导了。咱们是集体所有制企业,这个当家人要通过选举才能产生。公司决定明天举行选举大会,要求所有在职职工都得参加。在家呆着的人住得散,区里区外到处都有,有的人还跑到外地。机关就七个人,在家呆着的有一百七十多人,就是不吃不喝可能也得通知到月底。明天就开会了,时间太紧,所以姚头儿提议请大家承担这项任务。为了公司,为了三百九十一名职工,你们就辛苦辛苦吧。下面请佟主席讲讲通知的要领。”说完抱着手臂望着墙壁。
寂静的室内忽然响起小声的议论,接着是大声嚷嚷,佟亚楠扯开嗓子喊了好几声才压下去噪音。
“两位厂长一会儿到周芳芳那儿去领通知单。通知时一定要让接通知的人在回执栏里签上名字,不能到会的要写好委托书,委托书上面要加盖本人手印。明早开会前各厂厂长把通知回执和委托书收上来交给周芳芳。我就说这些,汪经理还有事吗?”
汪建文摆下手,两个人出了又开始嚷嚷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