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铁窗无弹窗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庭审鸡奸犯 2
过年太疲惫了……林武还在旁边喋喋不休,我早已进入了梦乡。窗外,一钩残月冷冷地挂在天上。
今夜的梦乱七八糟,一会儿是监狱一会儿是家,一会儿在吃饭,一会儿是我孤单地行走在黑暗里。
半梦半醒,时人时鬼……我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起床。下床一看,大家早已经吃完了早饭。我的饭碗搁在门口的铁架子上,那上面放着黄澄澄的几根油条。好,过年就是不一样,这东西我接近一年没吃过啦。稀饭也不再是清水一样的老虎熊,而是改成了白花花的大米稀饭。吃完饭,我随手拿起了一本杂志,杂志封面上的美女看得我一阵恍惚,根本无心翻检里面的内容,脑子里不断地幻想着她躺在我怀里的样子,眼睛竟然有点儿发直,有那么一阵子,我竟然听到了她娇滴滴的声。
坐在对面的本田大叔用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嘿,四兄弟想什么呐。”
我蓦然回过神来:“哦……想回家过年呢。”
上铺的“狗绳”闻声探下头来:“别想那些好事儿了。来来,上来跟你聊点儿好的。”
我没有理他,这小子不太招人喜欢。闭上眼,倚着墙继续跟杂志上的美女游戏起来。那姐姐被我折腾得花容失色,娇喘连连,我正施展绝活,想要正式将她拿下的时候,上铺传来狗绳的一声高叫:“别动!再动就化啦!”
得,这下子把姐姐给得罪了,人家死活不来我脑子里转悠了。我索性坐起来听他在吹些什么。这小子说他跟李连杰是师兄弟,当年他师傅最赏识的是他,不是因为他长得“饥困”了点儿,《少林寺》里的觉远和尚肯定没李连杰什么事儿。那天李连杰去他家里拜访他,很愧疚地对他说:大哥啊,凭你这一身功夫,觉远和尚没让你去演,简直是武林的一大损失。他说,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我的志向是做世界一流的武术家。有一天,李连杰把他在香港结识的高级武士请到他们村与他切磋武艺,结果刚一交手那武士就不敢动弹了,你猜怎么了?咱这哥们儿给他来了一个“黑虎掏裆”,一把捏住了他裤裆里的那个物件,暴吼一声:“小子别动,再动就化啦!”
没法听了……我下床走到窗前漫无目的地往外看去。天很蓝,有几只麻雀在空中转了几圈,被蓦然响起的一声爆竹一惊,箭一般地射向天际。一股冷飕飕的风从铁窗的缝隙中钻进来,扫在脖子上,凉。
我这里正郁闷着,老妖贼头贼脑地进来冲我招了招手,我皱着眉头跟他出去了。
老妖倚住墙根,低着头嗫嚅道:“四兄弟,你看我这事儿咋办哩?”
我学着老鹞子的口吻说:“什么咋办?你‘捅咕’人家的腚眼儿就法办呗。”
老妖几乎要哭了:“这事儿我就不跟你解释了。我想求你跟老鹞子说说,让他放我一马,别汇报给政府。”
我故意“拉杠”说:“这个事儿恐怕不好办,你也知道老鹞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妖猴子上树似的扒住我的双肩,表情就像刚死了爹又挨了一转头:“四兄弟,你千万得给我去说说,我这百十斤老骨头就算是交给你了。你想想,要是让杨队知道了这事儿……”
眼见得老妖干瘪的眼皮底下簌簌地就流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行啊,拉他一把,让这个老家伙以后给我卖力也不错。我伸手拍了拍他刀片一样削瘦的肩头,故作真诚地说:“我去说说看,成不成我可不敢肯定啊……老鹞子又不是我孙子。”
老妖放下心来,急匆匆地塞给我一包东西。我看也没看,装进裤兜就往回走:“回去吧,我这就去说。你以后少弄这种事儿。”
屋里,本田大叔还在眉飞色舞地跟大家讲着什么,我把老妖给我的那包东西扔给了他,转身去找老鹞子。
老鹞子跟几个伙计正在值班室里喝茶,见我来了,打趣道:“呵呵,伙计们看看,老四尖嘴猴腮的像不像个强奸犯?”
我笑了笑:“我还真想当个强奸犯呢,长这么大不知道女人长什么样儿。”
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招呼我坐下,递给我一根烟,貌似随意地问道:“刚才跟光明说起老羊肉来,你跟他在一个号子里呆过吧?”
一提起老羊肉,我不禁一阵心酸,胡乱摆了摆手说:“这事儿有,在一起呆了两天,那家伙唱歌唱得好……不提他了,大过年的。”
话音刚落,外面蓦然响起了一阵猛烈的鞭炮声。
“那是我老乡。”那个又矮又胖的矬子见我不高兴,嘟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我喝了两杯茶水,把老鹞子叫到门口,还没开口,老鹞子摆着手说:“老四你不用说了,刚才老妖去你那屋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行,这事儿就算完了,我说了算。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那样的人以后尽量少接触,容易把自己拐带臭了。好了,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这声谢谢该不该说,心里堵得难受。
回到监舍我落泪了,这一次我没有悲伤的感觉,也许是在黑暗中我变得成熟了,心也死了,我佩服自己竟然还在没心没肺地活着。我知道,外面的繁华世界水银泻地般匆匆流淌,而我龟缩大狱空熬时光,死水无澜。我不敢过多地回忆往事,我害怕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将我彻底击垮,让我永世不得翻身,正如延误了换药的伤口,纱布和血迹粘连成一团,无论你如何小心地掀开,都将引起钻心般的疼痛,所以,我必须尝试着忘掉一切,以傻逼加膘子外带二百五的心态,苟延残喘。
闷闷地躺了一会儿就开中午饭了。吃完了饭,大家都很兴奋,各自拿出平常都舍不得吃的“存货”,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尽情享受。我跟林武和老辛凑在一起,摆了满满一床好吃的,老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根香,把一个苹果用火柴杆戳了几个洞,然后把香插在上面,我们三个人对着苹果好一番祭拜。我在心里许了一个愿:爹妈,身体永远硬朗着。
天刚刚擦黑,老鹞子兴奋的声音就在走廊上响了起来:“各组的都回各组啦!政府来看望大家了!”
老辛招呼大家收起摊子,把所有的小板凳排列在一起,上面铺上报纸,打扮成一张长条桌子那样,让大家围着“桌子”就地坐下,咳嗽一声,拍拍手说:“伙计们,把咱们自己的东西先省下,呆会儿政府就送好吃的来了。咱们组大部分都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规矩,过年了,政府都在年三十的时候跟大家意思意思,一会儿来了东西,大家都使劲给我‘造’。”
果然,老辛刚说完这话,老鹞子就在走廊上吆喝上了:“各组派个人,来值班室拿年货喽!”
林武当仁不让,一个箭步窜出门去。
不一会儿,林武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嚯,“年货”还真不少呢,整整半麻袋炒花生。
“再没有别的了?”老辛耷拉着脸,悻悻地问。
“有个屁,”林武翻了一下眼皮,“就这样我还是抢了一份大的呢……今年这是怎么了?”
“人多闹得呗。叫花子‘撸管儿’,穷乐吧咱们就。”老范在一旁讪讪地说。
大家互相对望,“轰“地笑了,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沉闷。
过年可不能这么没劲,我刚想给大家说个笑话,杨队推门进来了,笑眯眯地冲大家挥手:“大家新年好啊!呵,你们这里挺热闹嘛。”
大家立马换了笑容,“啪啪“地鼓起掌来。
杨队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学员们,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家的改造又跨入了新的一年!今天我别的不说,就是来给大家鼓鼓劲儿,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有个新的起色,都打起精神来,争取早日回到人民的怀抱……”啰里啰嗦讲了一大通,还是那一套:洗刷罪恶,积极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大家听得直打瞌睡。杨队春风满面地坐在床上鼓励大家说笑。大伙儿可能是因为他守在那里,话说得都很拘谨,不时有一两声尖尖的放屁声插在大家的说话声里,显得十分滑稽。
杨队打量了众人一下,问老辛:“你们组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呀?”
老辛笑道:“哈,杨队眼真尖。那伙计想家,在上铺睡觉呢。”
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这一静,有种轻微的声音就格外地清晰起来,那声音“咯吱咯吱”的,很暧昧。
杨队站起来,顺着声音找过去,大家一齐随着杨队把目光转向了靠窗的一张床。
床上,一个平常很少言语的外号叫“吱呀”的伙计,正蒙着被子在下力地干着“私活”。
“吱呀,吱呀,吱呀……”那张床不知道情况有异,仍在快速地晃荡。
杨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转身对大家说:“请大家尽情娱乐,只要不过分,政府都是允许的。”
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说话的,大家几乎同时变成了哑巴。
杨队走到门口,回头盯了老辛一眼:“注意分寸,气氛要热烈,但是不要忘记这是在改造。”
老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唇在动,可是说不出话来,把门一关,反身一把将吱呀拽到了地下。
吱呀柴禾一样的身子“啪”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犹如一截被人踩扁了的烟蒂。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噼剥”的捏花生的皮声音夹杂在吱呀压抑的哭泣里,回响在沉闷的监舍。
外面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个时候听来格外令人不知所措。
老辛站在床下怔了一会儿,用被子裹住瑟瑟发抖的吱呀,招呼林武一起把他搬上了床。
老辛拍拍还在低声啜泣的吱呀,轻声说:“兄弟,对不起啊。”
我分明看见老辛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与愧疚。
磨床组那边还是很热闹,瘦猴子在尖着嗓子模仿邓丽君,不男不女,跟被谁掐着脖子似的:“我没忘记你,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狗绳索性起身去了磨床组,“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你唱错了,应该这样,我老婆根本不来看我——”老范将一把花生扬到天上,大吼一声,“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外面,漆黑的空中忽然炸开了一个绚丽的礼花,照得众人脸上仿佛涂了一层漆。
我躺到床上,耳边的喧闹已经渐渐远去,我在一片静谧里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