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痛无弹窗 正文 第二十二章 1.春天的利刃
(尘埃遍及各地而一种痛楚的脚步如春天的利刃仇恨滋生仇恨伤口如花花朵绽放的声音终于使他们安静)八十一医院外不远的地方,大街的东头,有一家特色西餐厅,广告牌做得很模糊,是某书法家的草书,使人看不清到底是“绿蔷薇”还是“绿茵茵”。它的门很小,像是地下室的出口。磨砂玻璃门加了木格子,有点古色古香。门两边站着穿咖啡色棉布灯笼裙、系围裙戴蓝头巾的姑娘,笑吟吟地望路过的人。
琼向“绿茵茵”走去,没等走到门口,她的手机又响了。
“喂?”
手机里是shyly锋利的声音:“我怕你不来了呢。”
琼没回答,掐了电话。
shyly在那里等着她。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shyly看见她,再次说。那种张牙舞爪的样子早没了,表情戚然。
琼没有说话。她本能地厌恶shyly,不知道她到底找自己什么事。但是,一定和罗滋有关,所以,她不能不来。
shyly眼里没有了傲慢和恶毒,只有疲倦、无奈。她扫了琼一眼。
“我不如你。”shyly低着头说。
“怎么这样说!”琼拉一下胸部的衣襟。她今天穿了件蓝花小上衣,和米色长裙。衣服紧身,坐下来的时候,她就要留意纽扣处会不会张开。
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情敌,今天她一点仇恨都没有。并且,shyly今天好像整个人都变形了,下巴更尖,脸色发灰,明显地有了眼袋,两个大黑眼圈触目惊心。
琼对她心生怜悯。
也许是因为累了。累的时候,生活就成了一片嗡嗡的混响,没有了愤怒和感伤。
也许还因为眼下的对手是如此的灰暗萎糜。
shyly看起来十分憔悴,眼圈黑得像重庆乡下的乌桃,像澳洲的大西梅。她衣衫不振,穿的是罗滋的一件旧衬衫,餐桌下面的双脚套了一双人字形拖鞋,脚趾甲上的油彩大半脱落了。一个靠色相挑战世界的女人,形象败落至此,她一定是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泯灭了她的战斗精神。
琼再次看shyly,她认得shyly身上的衣服,它是罗滋扔在画室里的。她曾经用它抹过那张巨大画案。
即使是在爱恨情仇当中,女人都会有丰富的同情心。因为她会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由对方的不幸而照见自己也可能会有的不幸。毕竟,任何花儿都会枯萎,任何美人都难免憔悴,就算是男人眼里的火焰,也有变为灰烬的时刻。
她看shyly低着头默默抽烟,问她:“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她冷漠、简洁地说。
“那,你想喝点什么?”
“随便。”shyly说,“我抽着烟呢。刚才喝了一些,你想喝点吗?润润嗓……”
琼这才看见桌上放了一瓶人头马,已经差不多去掉大半了。
“没想到你挺能喝。”琼说。
“我以前认识一个老板,他经常在深夜带我出去喝酒……”shyly眼睛发红,舌头僵硬,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
“酒量真是要培养的哦。”
“别讽刺我。”
琼笑笑:“你应该知道,此时此刻,我是不会讽刺你的。否则,我也不会接受你的邀请了。”
“谢谢!”shyly的态度颇让琼感到意外。
shyly继续说:“我不如你,真的。不是说,我没有你好看、没有你性感。而是,那次在香格里拉,你把酒泼到他脸上……那会儿,我就真的觉得我不如你!”
shyly的话让琼不由得沉默了一下,仔细打量她。
“shyly,”琼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就想和我说这个吗?我以为,你约我来,是有些你和他的故事,要告诉我。”
“故事……我和他,还真是没什么故事。我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但罗滋他……我等了你很久,已经估计你不来了。我这人没什么意思。男人都是开头爱我爱得发疯,甚至为我大打出手的也有。但随后他们就把我当垃圾。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女朋友。所以,想和你聊聊。”
“有人在他房里。不然我还真的不想见你。”
“谁?李恩?”
shyly摁灭手里的烟,推一下桌子,撑起上身,在旁边座位上的手袋里神经质地掏来掏去,又掏了一盒香烟出来。
琼看她的手有点发抖,想替她点火,被她挥手挡开了。
旁边的侍应赶快过来换烟盅。
琼给自己要了杯果汁。
“我认识他,是因为李恩。”shyly说。她又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听说李恩有句名言:‘女人就是女人’。”
shyly微微一笑:“在这一点上,我和李恩是一致的。或许,是他教会了我。所以,我会说:‘男人就是男人’。”
琼莞尔:“你已经狠狠地反击他了,是不是?你一定教训过李恩。瞧,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面,女人好像比男人做得更彻底?”
shyly注视着琼,令琼不快。因为夜生活过度,shyly的眼白发干,眼球发硬,使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是两个女人撇开男人的约会,是她们第一次正面对视。
在视线重叠的时候,彼此似乎觉得她们已经超越了具体的某个男人,而达到了共同的一致。她们因为男人而彼此为敌,如果没有某个具体的男人,她们将如何相互了解和认同呢?
shyly笼罩着黑雾的醉眼望着琼,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指甲很长——“谁叫我们千百年来面对的就是男人呢?也可以说,我的对立面就是男人,他要么吃掉我,要么被我吃掉。对不?”
琼有些不屑:“你吃掉了很多人吧?”
shyly不回答她的问题。
shyly说:“刚才说到故事,我真的有很多故事,太多了,多得我都不知道哪个才是值得玩味的、最最精彩的。实话告诉你吧,我曾经是想好好跟李恩的,想从此结束我以前的生活,好好地和他生活,做他的情人、模特……但是他不厚道。他把罗滋拖了进来。我的经历中,太多群众演员了,李恩不是,他应该是主角。但是李恩太不厚道了。就在他甩我的那一刻,我发现,罗滋才是可靠的主角,我太应该跟他了。你知道,在这个社会,有美德的男人是多么的宝贵!我跟罗滋也的确有过一段和谐安静的生活……”
她这样说的时候,朝琼睃了一眼。
“但是……你瞧,就是不断出现的但是,不断地粉碎了我的生活。罗滋这个人,很包容,又太不包容了。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不想知道更多的我和罗滋的故事吗?”
“不想知道。如果你只是要和我说这个,真的没有必要。”琼低下眼睫,喝自己的果汁。
“那,好吧,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在炫耀和罗滋的关系。其实,事情至此,对于我和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说你的体会?”shyly逼着她。
“我?”琼想了想。“我也会讨厌某些男人,但,不代表我讨厌、敌视所有男人。这个,可能要看每个人具体的生活处境,以及在这个处境里我们与男人的具体的关系。”
“这样说太复杂了。”
“很简单呀,我想说的就是,我对男人没有先天的敌意,没有成见,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们为敌。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如果男人要敌视女人,或者女人要敌视男人,这个世界不就混乱了吗?我们还有安宁吗?”
“琼,你说的都是大话空话。”shyly也是第一次叫琼的名字,“身为女人,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时时刻刻都在与男人斗智斗勇吗?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们的。用时髦一点的话说,就是:资源都在男人的手里。他们握有权利,他们霸占着财富,如果不和他们战斗,我们如何生存?当然,说战斗,未必就是真的战斗,女人有女人的技巧,你没有吗?你敢说你没有吗?”
琼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shyly的问题。
于是,shyly再次逼问琼“哎,你对我刚才的话,有什么看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男人就是男人’,女人要从男人的手里夺取财富。”琼恹恹地,目光朦胧,如在梦中,“因此,女人要无底线地采用‘女人的’手段。具体到两性关系上,你的意思就是‘人皆可夫’。”
琼一直在思考shyly们的方式和态度。也许,抛开传统意识,从两性关系的终极来说,最大的包容,或许真的就是“人皆可夫”和“人皆可妻”。
由此,她回顾罗滋的爱,和自己没完没了的痛苦。是否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唯一?
一提及罗滋,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痉挛,感觉到像过去的许多日子一样,无边无际的疼痛包裹着自己。
她闭上眼睛,把头抵到桌上。
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像颂诗的歌吟一般,在琼的身体里回荡:“但是我只能这样,只能这样爱下去……”
(在爱情上没有什么公正,聪明的心都只被切掉一半,而我们被整个摘去并给替换了眼睛。但是我只能这样爱下去,谁也不能让我相信,还会有另外的火焰,能更炽热的燃烧生命……爱情的芳香使大地变成了沼泽,遥远又深沉的呼唤,永远是爱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