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逼我无弹窗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孙明来了电话
广胜两眼朝天不说话,关凯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人在喝闷酒,很不高兴,悻悻地哼了一声,把一个鸡屁股抛起来,抻着脖子来接,没接着,鸡屁股擦了他的腮帮子一下,“骨碌骨碌”滚到了门边。广胜看见了,像一个气管炎患者喘气那样,“沙沙”地笑了起来。关凯灌了一口酒,起身来找他的鸡屁股,结果起得快了一点儿,把握不住身子,一头往广胜的身上撞来。
广胜端着酒杯往旁边一闪,关凯“咔”的一声把脑袋扎在墙上挂的一面镜子上,镜子的碎片“哗”地散落一地。
关凯扑拉着头发,有点儿难堪地瞅着广胜,好像要说声对不起。广胜瞅着地上的镜片里自己支离破碎的脸,撇撇嘴,没有放声。
关凯愣在那里发傻。广胜直接蹲到了门口。
寒风从门缝里“嗖嗖”地钻进来,吹在广胜露出半截的腰上,让他感觉很清爽。可是这样清爽了一阵,他的心里就结了冰,又麻又疼。
广胜想站起来离开那里,起了起,没有成功。他突然发觉自己老了,连自己的身体都指挥不动了。半年前我还不是这样呢,广胜蔫蔫地想,难道真的像古语说的那样,人老只在一瞬间?我不想这么快就老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我要坚强起来。
关凯看着广胜,抬起袖口擦了两下鼻子,腮帮子耷拉得像两溜鼻涕:“你老是这样跟死了没埋似的……我不想喝了。”
你想不想喝关我屁事!广胜怏怏地扭了扭脖子:“你很懂养生之道嘛。来,把酒给我拿过来,我喝。”
关凯拖着凳子坐过来:“胜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呀。”
广胜扶住关凯的大腿,用力站了起来:“是吗?我不是个事儿,你呢?”
关凯站起来扶住了他:“你跟我犟这个有什么意思?我一直在努力,你呢?”
广胜怔住了。是啊,人家在忙着争财产、夺地位,我在干什么?看着关凯充满野性的眼睛,广胜无言以对。
桌子上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关凯斜着身子往前冲,广胜一伸腿绊了他个趔趄:“别动,我的电话。”
“喂,是谁?说话呀。”广胜稳住嗓音。他觉得对方肯定是孙明,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脸也感觉发麻。
“是我,传杰。”那边的声音很沉稳。
“传杰?不认识,你打错电话了……”广胜沮丧地摇了摇头,想挂电话。
“你是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呀,你是小广……不,你是陈广胜,胜哥。”那边不温不火地说。
这肯定又是关凯的朋友!广胜有些恼火,将电话递给关凯,气哼哼地坐下瞪着他。
关凯腆着脸接过电话,回头冲广胜抱歉地笑了笑:“又给胜哥添麻烦了……传杰,是我,说话。”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钟头,关凯老是“唔唔”,广胜没听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放下电话,关凯“嘿嘿”笑着过来抱了广胜一下:“哥哥,咱们要脱贫了。我朋友帮我把那辆奔驰车卖了,卖了十一万,这下子咱们有钱了,可以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了。我想这样,你不是这阵子特别困难吗?我给你五万,你先拿着应急,等以后你有了再还我……当然,你要是实在困难的话,这钱就不用还了。哥哥,你千万别以为我这是在收买你,要知道这五万块钱我找个民工就可以买常青的脑袋。”
广胜突然就想笑:给我五万?好啊,我正缺钱呢……这个人还算不错,还知道个人情往还的。
“凯子,不用了,”广胜这样说着,脸上绷紧的肌肉还是松弛下来,“钱你先拿着,等我实在揭不开锅了再找你要。”
“你就不要跟我推辞了,一会儿传杰就把钱送过来了,”关凯开始穿大衣,“走,找个好地方我请你喝点儿。”
这时候,广胜的脑子反倒异常清醒,一把拉住了他:“凯子,这个当口你哪里也不要去。”
关凯握住广胜的手,畅快地笑了:“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怕公安和常青抓我是吧?”
见广胜点头,关凯笑得更放肆了:“所以嘛,我就说了,你还是我的大哥!实话告诉你吧,上次我跟常青开仗,在后海打死的那个人不关我的事儿,打死人的伙计已经投案了。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公安是不会找我的了。至于常青嘛,我还真得防备着他点儿,命要紧啊……对!你等等,”把大衣扔给广胜,过去拨了个电话,“传杰,我改主意了。这样,你带着钱到长途总站西大门等我,我十分钟就过去。”
广胜给他打开门,一阵风裹挟着碎雪忽地砸了进来,广胜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关凯掀开褥子,把他那支擦得油亮的五连发猎枪掖到裤腰上,来回扳了两下腰带,冲广胜点点头,野狼似的钻出门去。
关上门,广胜按开了音响,一个沙哑的女声在里面唱得缠绵悱恻。
为了什么说走就走离开我身边也不说声再见就这样分手你这样辜负了我一片情感叫我为你黯然……
广胜站在角落里静静地听了一阵,把剩下的酒倒在一个大杯子里,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拎着那只啃了一半的鸡腿,摇摇晃晃进了里间。
里间的灯光很亮,刺得广胜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广胜倚在门边闭了一会儿眼,慢慢睁开。窗帘被风吹散,裹在广胜的脸上,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蒙面大盗。
广胜扯开窗帘,孙明的一张大照片正好撞在他的眼上。孙明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似乎是在不停地念叨:“广胜,你还好吗?广胜你还好吗?”广胜不由得一阵心悸,掉转脑袋不敢再看了,孙明,你住哪里?他懒得去关窗户,任由寒风刺痛着他的脸。
电话铃又响了,广胜猛喝了一口酒,走过去抓起了电话。还没等开口,那边先说话了:“我是孙明。”
广胜几乎要窒息了,“当”的一声把酒杯搁在桌子上,溢出的酒洒了广胜一手背:“哦……”
孙明的声音很激动:“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在听。”广胜缓过劲来,嗓子跟压瘪的铁桶似的,“你快回来吧,我想你……”
“我知道你想我,你想我想得变态了!”孙明突然爆发,尖利的声音连珠炮似的向他打来,“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你不得好死!你凭什么打我哥哥?你凭什么骂我妈?我不是已经跟你散了吗?你赖着我干什么?你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这个不要脸的……”
她这是说了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打他的哥哥、骂她妈了?广胜彻底懵了,两条腿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广胜把话筒拿到眼前,眼睛直冒火,紧盯着话筒,似乎要从话筒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孙明骂着骂着就哭开了:“死不要脸的你呀……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哪点儿对不住你了?打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一心一意地想要跟你好好过,可是你呢?你不是喝酒就是跟人打架……算了,不说了。我今天回去过,本来打算跟你和好的,谁知道我妈来找我,我妈伤心透了,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闺女……陈广胜,你还是个人吗?从今往后,咱们一刀两断!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明明,消消气,听我说,”广胜咽一口唾沫,尽量让声音沉静一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广胜……”孙明似乎筋疲力尽了,说话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好了,我知道你喝醉酒容易忘事儿,可你这事儿办得也太……”孙明又哽咽了,“你知道吗?你昨天半夜和健平两个人去砸我妈家的门……把我妈吓坏了。你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天我让贾静过去拿。”
放下电话的刹那,广胜感觉万念俱灰,头顶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猛地压了下来。
音响的声音骤然放大了:
谁来保护我或是伤害我带着我逃到黑暗的尽头带着我逃到黑暗的尽头等着他我在午夜时候回来带着忧伤的歌把回忆敲开我在这里手提着沉沉的行李迷失在我和你未完成的旅行……
广胜呆呆地站在卧室中央,滂沱的孤独感犹如海啸,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顷刻间将他淹没。
难道昨天半夜我真的去了孙明她妈家?我去她妈家干什么?我疯了吗?
广胜依稀记得他跟关凯喝了一天的酒……对了,晚上健平和老七也来了,好像还一起划拳来着……
想到这里,广胜的身上开始一层一层起鸡皮疙瘩,从胸口开始,蔓延全身。
这阵子我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广胜心里像是塞了一把乱草。
打从那天跟孙明争吵过,广胜就觉得自己跟她已经产生了极深的裂痕,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出了毛病。
种种复杂的感觉一齐涌上了广胜的心头,让他头痛欲裂。一些纷乱的往事慢慢聚集,烟一般的在眼前飘忽……
那天傍晚,广胜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觉一阵烦闷。把车停在路边用脑袋猛砸了一阵方向盘,广胜的头脑才开始清醒起来……我要摈除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跟孙明谈谈,谈好了就好好过日子,明年或者后年就结婚。眼看快三十岁的人了,应该有一个正常的家了。
那天的记忆是如此清晰,广胜记得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摸出手机,拨通了孙明的电话,话说得万分温柔:“明明,你不要这么固执,你不要让我伤心,我对你是真心的。那天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在这里诚恳地向你道歉。回来吧,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孙明在那面懒洋洋地回答:“不回去了,我在家里陪我妈说话呢。”
她可能是想回她妈家住了。广胜心里小小地别扭了一下:“明明,你还是回来吧,我很想你。”
孙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是吗?我也很想你,可是我更想我妈。”
墙上的挂钟在“咔咔”地走着,缓慢而清晰。广胜的回忆也如同这挂钟,缓慢,而且清晰得就像铺展在眼前。
广胜记得那天他还想再啰嗦两句,孙明挂了电话。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蓦然袭上广胜的心头,他不敢再去想他跟孙明的事情了,呆呆地望着窗外如水的车流,把头低下轻轻地喘息。
看来我跟孙明的关系就这样了,我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下一步怎么办?继续将公司支撑下去?看不到光明;变卖资产另起炉灶?没有方向;我到底能干点儿什么呢?开饭馆,上街卖菜,出门打工,或者重操旧业混迹街头?广胜陷入了沉思。
“哟,这不是陈大才子吗?”一个尖尖的手指从车窗里伸进来,似娇似嗔地戳了戳广胜的脑袋。
“婉莹?”广胜抬起头来傻笑了两声,“嘿,打扮得不赖,晚上出来打野食儿?”
“打你个头啊,”婉莹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广胜的旁边,“广哥还是那个脾气,很流氓哟。”
广胜四下看了看,打开婉莹放在他裤裆上的手:“别调戏我,让人看见还以为你是个花痴呢。”
婉莹拉开了广胜的裤子拉链:“去你的,让我看看,长大了没有。”
自从几年前广胜甩了她就再也没有跟她离得这么近过,见她这样,广胜一下子难堪起来:她拿我当什么人了?
婉蓉的嘴巴发出小猫护食般的声音,身子软绵绵地粘在广胜的身上,这个熟悉的动作越发让广胜不知所措。
广胜迟疑着,还是一把推开了她:“别这样……健平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再跟你干这事儿啦。”
婉莹抬起头,哀怨地看着广胜:“别提你那个健平兄弟了,我跟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儿。”
广胜伸手拉上了裤链,他不愿意继续跟她纠缠了,打个哈哈道:“把人家童男子玩够了就甩了?”
“谁玩谁呀,他花我的钱还少吗?实话告诉你,你那个叫什么健平的兄弟根本就不像个男人,小孩子似的,老娘也就是看他长得还有个人样儿才跟他好上的……算了,”婉莹把脑袋倚到了靠背上,恨恨地说,“到现在我还摆脱不了他呢,磕粉溜冰都没钱,老‘滚’我。”
“是不是你教他玩那些玩意儿的?”广胜把她从座位上拽到身边,瞪着她,“你知道他以前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吗?”
“别说这个了行吗,”婉莹顺势把脑袋靠在了广胜的胸脯上,说话的声音雾一般柔和,“广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你知道我曾经为了去找你,让关凯给我剃了几次光头吗?广哥,我爱你。”婉莹的头发和胸口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这些香味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孙明。他突然有些把持不住,推开她,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再跟你好了,以前的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咱们的缘分不到,没办法。”
一辆车忽地从对面掠过,刺眼的车灯把广胜耀得一阵眩晕。
婉莹很有力气,搂住广胜的手像一条蟒蛇,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广胜的脑子在刹那间不属于自己了……往日与婉莹在床上的一些癫狂镜头,碎片般在脑海里撒开……“嗡!”广胜发动了汽车。
那夜,如水的月色均匀地洒在婉莹的胸脯上,让她看起来犹如一尊洁白的雕塑。
有那么一阵,广胜竟然把她当成了孙明,一声声地呼唤:“明明,明明,明明……”
躲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广胜静静地让这个幻觉不断地重复,重复来重复去,把自己搞得心乱如麻。
广胜又一次想到了无耻这个词,他突然就觉得这个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阵凉爽的风吹进来,半掩的窗帘微微颤动了一下。广胜打了一个冷颤。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都竖起来了。
远处传来洒水车“唰唰”的声音,在广胜听来是那么的静谧……
明明,你来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挂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将广胜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