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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爱我吗?无弹窗 正文 第四章

    第四章  徐宅占地约二十余亩广,有屋、有园、有山、有水。全\本//小\说//网园中以岛、树、桥、路相间。  池中有三岛,岛上建亭通桥,环着池畔开路,有溪、有小滩、有山泉、有湖泊,有小楼,还有活像迷宫的庭庭院院或以拱门相连,或以回廊相接,别说在这儿住了一月半月的,就连前些日子老爷领着她走上一回,她还是摸不清这里的路线。  瞧,就连这会儿走往“迷宫”里的书楼,也得边走边瞧着珠丫头画下的地图。  “夫人算是苦尽甘来了。”先前在主房,珠丫头掩着嘴偷笑。“我打入府起也有五年光阴,平日除非送菜送饭的,一般时间是难得见到老爷的。每回远远看他,总是冰冷冷地教人不寒而栗,可现下不同了,老爷还贴心地带夫人认路。铁定是有几分喜爱夫人的。”这几句话虽是揣测,却也教霍水宓生出莫大的希望来。  从小就没人怜没人爱的,老爷会对她有些感情吗?原以为卖过来的日子是难过,但在徐府里的两个月里却是很满足的日子,有红红、贾大妈、珠、宝丫头,还有老爷……  一想起老爷,心头暖暖滚滚的,不同对红红、对爹娘的感觉。  走近书楼,隐约听见门后头传来说话声。是老爷在谈公事吗?才想要悄悄退走,忽然里头叫起声音:“是谁在外头?”  “是我,水宓。”她红着脸回答。  里头没了声音半晌,才道:“进来吧。”  门扉轻推,霍水宓撩起裙襬,脸染娇羞地进去。  徐苍离冷眉轻挑,沉声问道:“有事吗?”  “我……”她迅速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我为老爷做了件衫子,送过来让你瞧瞧是不是合身,要是不合身,我好拿回房改。  他的目光调到她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金边长衫。“你做的?多费事,现下你是徐夫人,不必再做这些。”不由自主地溜到她的脸上。  他的妻子真的十分容易腼腆。原以为是因她不习惯接触男人缘故,可如今也有两个月余,怎么还这般容易脸红?  “不不,这一点也不费事。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以往我总要为来财缝制新衣,如今我嫁过来了,是该为红红她们绣件衣裳,顺便也给老爷缝件新衣。”她试探地笑道,又显得有些迷惑。先前明明是有听见说话声的,怎么书房里只有老爷一个人?  “你在瞧些什么?这房里除了我,还会有谁?”像看出她的想法,他斥道。“过来。”  霍水宓乖巧顺从地走过去,期盼他拿起新衫子瞧瞧看。一句赞美,不不,就只要说声“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哪知他连瞧也不瞧地,将衫子放在桌上,握住她的双手。两个月没做过粗活的小手总算有些柔软细致……  他瞇起眼,注视她的小手,彷佛心不在焉的问道:“这月可有来吗?  “嘎?”  “女人家每月一次的。”  “啊……来,来了。”她吱吱唔唔的,原本已经火红的脸如今瞧起来像是熟烂的西红柿。“今儿个早上才来的……”  黑眸迅速转黯,放开她的手。还是没受孕吗?说不出心底是喜是忧。也罢,再过些时候有孕也好,目前怎么瞧也瞧不出她的身子哪里健康了,瘦弱依旧,只怕大唐女子里没一个像她瘦骨嶙峋般的,连在夜里也怕压碎了她。  “老爷?”  “你……”本打算叫她出去的,书楼毕竟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但钓上来的鱼总得偶尔喂喂饵食。“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吧!”瞧她高兴的样儿,这女人当真容易满足,或者,她另有目的?  霍水宓吃力地拖了张凳子过来,就坐在书桌的旁边。  “你该多吃点的,宅里饭菜多,不差你这一口。”浓眉不自觉地聚起来。她拖一张凳子像在拖一条船,真有那么费力吗?  “我……很努力吃了。”  “我以为在经过以往穷困的日子后,你嫁到徐宅来,应该懂得尽情地享受。”  “我有!”她又讨好地抬起眼,迅速瞧他一眼,又垂下。“我有吃,可是总是吃了些就饱了,我想可能是以往我总吃得少,一时之间改不了吧。”以往她三餐喝白粥,胃囊早缩得跟卤蛋一样小。  “抬起头来看着我。”他道,“我可不是三头六臂,上回跟那老头儿争论不休的女人哪去了?”  霍水宓抬起脸,脸上红咚咚的。  “怕瞧我吗?”  “不不,我怎么会怕瞧着老爷呢?”事实上,她很爱瞧着他的,尤其他睡着后的脸庞有些孩子气,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有几次悄悄抚上他的脸颊,没被他发现,那种感觉像是小时娘亲悄悄给她一对仿玉镯子,虽然是假货,但却是唯一属于她的宝物。  “那么,就简明扼要地说吧!”  “呀?”  “你想讨些什么?”他盯一眼她素白的颈子,上头没挂任何珠宝首饰。“发簪、金饰或者嫌弃新衫太过朴素?”语毕,见她迷迷惘惘的,不耐补上一句:“这不正是你殷懃的目的?  霍水宓闻言,原本娇羞的脸颊逐渐褪白,睁圆的小鹿黑眼在剎那化为浓浓的失望,像在严厉指责他不该打碎她心底英雄正义的幻象。  “我……”她的眼眶红了起来,交握的双手绞扭着。“新衣足够我穿上七年八年了,发簪、金饰我也不需要……我只是,只是想为老爷做件新衫子,你若不喜欢,我拿走就是。”仓卒地站起来,抓起搁在桌上的新衫,就往门外急步走去。  徐苍离怔了怔,不知她何以泫然欲泣。他……是问得太白或者问错?  瞧她的模样不像说中她心中事,反而眼里的失望是对他!  他说错了什么?  “简直大错特错!”身后的书墙忽然移开,从暗门里走出一名男子。年约二十七、八岁,白面秀气,书卷味挺浓的。  “你没走?”徐苍离怒视于他。  “老爷没吩咐我走啊。”他温吞吞地笑着,笑容里含着幸灾乐祸。“老爷只道‘进暗门’,可没叫我顺着密道走,所以我就干脆留下来瞧瞧夫人的相。”  徐苍离冷哼一声。“敢情你会看相?”  “看相不会,但至少懂得察言观色。”他大瞻地进言。“这就是老爷你的不是了,我可没瞧见过哪家的相公是这样待娘子的,我要你喂鱼饵不是这种喂法,要用迂回战术。老爷,就算是对一条狗,也不能拿肉直接丢在它头上啊!”  “什么时候开始,总管也开始管起主子的家务事了?”徐苍离冷言相对。  “这倒也是。”王莫离耸了耸肩。“老爷说得对,我风尘仆仆从京城下来,可不是来闲嗑牙的,还是趁早导入正题吧!嗯,反正夫人是生产工具,无须太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最好头一胎就生男丁,免得将来遇上难产什么的,死也会先留下徐家子嗣。可怜啊,瞧夫人的样儿,像是崇拜老爷崇拜到十八层地狱去了,也难怪她会失望,形象幻灭了嘛。”他摇着头叹息,眼角盯视着徐苍离。  “崇拜?她崇拜我?”他可有什么地方令人崇拜的了?旁人怕他都来不及,会有人崇拜他?可笑之至。  他们成亲不过两个月余,其间几乎只有夜晚相见。他没说过甜言蜜语、没买过金饰银饰的,更没做什么英雄事迹,他有什么好教她崇拜的?  若真说崇拜,只怕她崇拜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徐苍离本人。  “啧啧,老爷,咱们来赌赌看,瞧瞧晚上你见到夫人的时候,她还会不会崇拜你?”  王莫离火上加油的:“反正这种崇拜是小女孩玩的游戏,尤其夫人见过的人不多,对老爷生起崇敬之意是理所当然。我保证隔没几日遇上更值得崇拜的人啊,老爷在她心中的份量立刻返到二线,不值得理会的。”他微笑道,眼里滑溜得跟条鱼一样。  不狡猾些怎么当徐府总管,怎么应付刁钻的佣人?虽然近两年待在京城守着那栋徐府的宅子,但还算遥控这里一切,贾大妈是他的代言人兼传声筒,这儿有什么事全教人拟了信过去。老爷成亲这码子事,他不在场,可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知情,霍水宓的一切全私下调查过了,同第一任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原以为她会在宅子里吃亏,倒没想到会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你倒说说看。”  “嗯?”他微笑以对。  徐苍离扬起眉,手指轻敲桌面。相处二十多年,王莫离促狭的心态可以捉到百分之九十,但他太久没哄过女人,的确需要有人建议,至少要懂鱼饵要怎生个放法!  他锁定王莫离的轻佻桃花眼,明白地问道:“告诉我,如果不能把骨头扔在狗身上,那么该怎么放才能讨它欢心?”  ※※※  三日后,四轮马车飞快地在泥地上奔驰。  车窗是方形的,隔着层层布幔,偶尔凉风吹掀了一角,露出了临危正坐、面容紧张又兴奋的霍水宓。  今儿个夜里,她穿著素白的绸衫,上头单在袖口绣了一圈银线,相当淡雅简单,柔软的质料贴在她的肌肤上,瞧起来很小……不是指年龄上的小,她已经算是成熟的少妇,是她的身骨太小,小至像是一阵微风就可把她吹飞上天。  徐苍离如炯的目光从霍水宓身上收回,睨了一眼那始终抱着她的小猪只。那小丫头左右各梳起一个小包头,肥胖的身子挺着大红色的小衫子,圆圆的眼藏在霍水宓的衣后偷瞧着他。  那稚气的眼神明白地透露她不喜欢他,相当地不喜欢。  啧,管她喜不喜欢,肯让这丫头片子上车缠着水宓就该感激得痛哭流涕,也不知是哪个下人之女这样没规矩的!徐苍离不耐地想。  “老爷……”黑眸闪闪发亮,又恢复以往对他的崇拜之意。“那市集……好玩吗?”她红着脸询问。  这才该是当初嫁过门的霍水宓。  徐苍离随口“嗯”了一声,回想当日他不甘情愿地回主房“喂鱼饵”……  他简直是招谁惹谁了?娶任何一个女人都比娶她来得好,若不是须确保肚里孩子一定是他的,哄一个女人?哼,那压根就像蚊子绣花,门都没有。  那日,一回到主房,她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绣着帕子的,瞧起来没什么受到伤害的样儿,只有脸色苍白了些、眼眶发红了些、绣的帕子糊成一团了些,其实也没王莫离说的那般严重,什么幻象破灭,不过是唬人的言词罢了!  他走上前,照平日习惯性的说话方式:“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的脸是抬起来了,湿沥沥的黑眸盯着他。像瞧着一个普通人似的!以往她的羞怯呢?还有她那种独特的目光呢?那种视他彷佛是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的崇敬目光呢?以往没发现是因为不曾注意过,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若不是王莫离一针见血点醒,他还当她对其他人也是同等对待……  是了,从那日他出钱买下珠、宝两个丫鬟后,莫名其妙地,她开始崇拜起他来,当他是天底下最伟大最侠义的夫君。  他咬牙。想得到她的心还得哄她,这是什么鬼理论?  “我……”他万难地启齿,脸上的青筋不断抽动。“把衫子给我。”  “不。”她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不?”她这样对丈夫说话?以往,她可是既顺从又乖巧地像一头忠狗,甚么时候开始懂得反驳他了?  “老爷不适合穿。”  如果不是仰她生子,他会亲手掐死她。  他瞇起了眼,沉下声:“我可不是对你有意的。”他停顿半晌,喉头像给馒头梗住似的,艰难地启口:“京城总管捎信过来,出了件麻烦事,一时烦心,倒忽略了你的好意。”  这算是他道歉的底限了,他甚至听得见王莫离那个混蛋在外头捧腹狂笑不已。  他暗地再咬了咬牙,续道:“你若愿意,就再为我多做几件新衣吧!”  她的眼逐渐软化,却尚有些迷惑,始终摸不透他的真性子,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的面目?是那日存心调戏她的恶意男子或是救了珠、宝一生的英雄?从没认真地思量过,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所以宁愿选择后者。  而现下,她仍是相信他的。如不是他,她的日子尚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忽道:“我以为女人家都爱些珍珠宝物的,你若不爱,何不亲自去挑选自个儿喜爱的东西?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节日虽无趣,可夜里河畔有市集,不妨逛逛!”话莫名其妙地就出口,要收口已是来不及,尤其瞧她眼底倏地星光灿烂,如同以往注视他的眼神,崇拜而敬仰,不禁心弦一松。  以她的出身加上霍二娘那“物尽其用”的心态,只怕她终日做粗活,压根没见过市集的热闹……也罢,就讨她个欢心,将来好死心塌地爱着他。  爱,多肤浅,却能控住女人心甘情愿的一生。  “娘娘是我的!”彷佛发现他专注地凝视霍水宓,红红拉紧霍水宓的一角,小声地宣布。  “娘娘?”他回过神,眼一瞇。“谁是你娘?”吓得红红赶紧埋在霍水宓怀里。  “老爷,你可忘了?咱们是全家一块出来的。”霍水宓星光闪闪地瞧着他,他哼了一声,压抑差点冒出的怒意。  全家?他的孩子尚未出生,哪里来的全家?若要说这世上勉强能跟他搭上关系的,也只有他未来孩子的娘亲。  “月玺、向阳,还有红红,咱们不是一家人么?”她的脸蛋红红的,在谈及自己也是这一家人时,有些羞赧,像还是不习惯融入这么多人的家族。“今儿个下午我忽然想到红红老呆在府里也会闷坏,不如一块带她出来走走。既然带她出来了,没有留下其它两个孩子的道理,所以我请贾大妈知会你一声,瞧,后头跟上来的马车里就是他们啊。”  原本以为月玺他们会拒绝,哪知珠丫头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肯去,只要爹在。  徐苍离的黑眼沉了下来。贾大妈何时通知过他了?是怕他挑起过去的恨意?  他的目光转而盯着胖呼呼的小丫头片子。当年只见过她一面,她才一岁多,赤红稀疏的头发如今更加鲜明。  是了,就是她。那个背叛他的女人所留下的证据!  “到啦!到啦!”车夫跳下马车,开门道:“马车只能停在这儿,再过去就得走路了。”  徐苍离下了马车,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僵了会儿,才连同小丫头片子一块抱下地来。  “一个时辰后,马车候在这,可别教我等。”  “老爷不去么?  “逛市集是女人家的事,我顺巧谈生意,就在船上,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他的恶名虽是彰昭城里城外,但无损他生意上的事,这便是有财有势的好处,大伙怕他,可不怕他怀里白花花的银两。  后面跟上来的马车忽然停下,跳下两个年轻孩子,又激动又兴奋又腼腆地奔过来。  “爹!爹!你……你要同咱们逛市集吗?”徐月玺好奇地问道。她有多久的时间没看过爹了?就连娘死了也没见过爹,有的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今儿个能亲近爹,是梦成真了。  徐向阳虽然仅仅站在徐月玺后头,一双深色蓝眼也渴盼地瞧着徐苍离。  徐苍离淡淡瞧了他们一眼,从腰际掏出一袋碎银塞到霍水宓的手里。  “若想要什么,尽管买吧!”为她拉下蒙面的黑纱。她不是最美的女人,甚至身子骨荏弱到无人愿意娶她过门,然而仍是不愿任何男子见到他的妻子。  “这……这么多?”霍水宓微启着小嘴,摇头。“我只想瞧瞧市集的热闹,不缺什么的。”  “爹……”  徐苍离使了个眼色给车夫,教他好好跟着夫人,随即搭上另一辆马车,没一会工夫便飞快消失在黑幕之中。  “爹!”徐月玺跑了几步,跺了跺脚,回过身瞪着霍水宓。“你捎过来的消息不是说爹会同咱们一块逛市集吗?”存心把气出在她身上。  “我……以为老爷是同咱们一块的……”  “以为?就因为你这一句以为,教咱们抱了多大的希望!”她还以为爹终于注意到她了。“哼,我瞧你压根是想给咱们下马威,想整咱们,才不过是个当了两个月的小后娘,你以为你还能博取爹多久的欢心?要不要打赌,一等你生下徐家子息,包准爹不再瞧你一眼!真是咱们大唐女子的耻辱,瞧你干瘪的,人家还以为我们虐待你,没给你吃好穿好的呢!出来是丢人现眼,是想让旁人看看徐家怎么欺负你吗……”  “够了。”徐向阳首次开口,打了个呵欠。“若不打算逛市集,我可要回马车里睡大觉了。”他嘀咕:“都是一些穷极无聊的蠢女人。”  徐月玺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逛?难得来这一回,没道理白白回去的。”向阳是怎么了?以往总是不爱搭理人的,若不是为了爹,他才不会出门的,如今爹走了,依他的性子应该话也不吭地回马车的,怎么这回倒想逛市集?  徐向阳扬了扬眉。像是解答她的疑惑。“就算都是蠢女人,好歹也全是徐家人,不好好跟着你们,谁知道这一群蠢女人会闯出什么麻烦来。”  他的目光轻扫过霍水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下了一个十四岁早熟孩子的观察所得:“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烦;而我家的女人,全是麻烦之最。”  ※※※  天下的市集大致上是大同小异的。  “所谓的大同,就是每家贩子每年各个节日卖的都一样,上个节日卖不完的,今儿个再搬出来卖,像卖玉的摊子、卖胭脂水粉的、卖玩的,都是些不干节日的玩意;而这小异,则好比端午节专卖的是粽子、是雄黄酒,可七夕节就不同了,卖的是牛郎是织女,是月老的姻缘线。”珠丫头卖力耍动两片嘴皮。  霍水宓好比是井底之蛙,市集上的东西全没瞧见过,每一步像在老牛拖车,总停在各摊子前好奇地东瞧西瞧。  “我受不住啦!”又停在河岸旁一个摊子前,徐月玺跺着脚。“我可不是专程来陪这个土包子逛市集的!搞什么!连个穷书生的字画也要瞧,你识字么?大字不识一个,还想充场面!我可受不了,徐府家大业大,挂在里头的字画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值好几百两黄金,待在这儿是伤自个儿的眼!向阳,咱们别理会她了,到前头看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转首,便窜进人群堆中。  徐向阳没追去,只淡淡朝车夫点了个头,车夫飞快跟着奔进人群里。  “我……”  隔着黑纱,虽然瞧不清小后娘的神色,但雾湿的眼很容易读透,尤其见这蠢女人像要掏出所有银两,徐向阳压住她拿钱的手,朝搁在板上的字画瞧去,半晌才摇头。  “不值得。”他当没瞧见书生汉又白又青又尴尬的脸色,说道:“画不成画、字不成字,全是用来餬口的工具,没用过心,皆是败笔之作,买下是施舍他,他有手有脚的,需要施舍吗?”  “我……我可不需施舍!”书生汉的脸由青转红,像只受伤的野兽。“你们一身华服,怎么知道咱们讨饭钱的辛苦?滚!可别教我再瞧见你们,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徐向阳冷笑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拿棍打只怕使不上力,用脚踢还怕踢断腿,你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百无一用不过是书生罢了!”  “书生也要吃饭!我在这儿卖字画,既不盗又不拾,我碍着你们什么了?快滚快滚,别教其它人不敢上门!  “不会有人来了。这种字画谁会要?就算有人要,恐也是成捆成堆的要,拿去包杂物了。你不配当个读书人,只为饭钱而作画,这种画没有价值,不如趁早改行,当个种田种菜的,你的饭可以吃得更多。”  书生汉闻言,如当头棒喝。  这年方十来岁的少年一针见血戳破他眼前的迷障。从何时开始,他只为饱腹而作画?在作画写字的当口,也净想着街头王老爹卖的肉包子,这样子的字画……  他瞪着昨夜里才赶出来的字画,收尾软绵无力、急促匆忙,因为想赶着多画几幅。  他苦学近二十年的才能跑到哪儿去了?为了一顿饭钱,他早遗忘了他的梦想。  忽地,他狼狈万分地收起字摊来,面带羞愧地离开市集。  徐向阳无聊似的哼了一声,转首发现小后娘跟珠丫头睁圆了眼瞪着他。  “瞧些什么?同情他有个什么用?给他银子不愁吃喝,下回他更忘本,忘了读书人的本分。这不叫同情,叫害他!”他数落霍水宓的蠢。不知这女人是如何活过二十年头的,同情太多,也不瞧瞧平日多少人在欺负她,蠢蛋!  霍水宓涨红了脸,低声吐道:“我可不是同情,是瞧他字写得好。”  “你识得字么?”他鄙夷道。  “不,就因为不识,所以才愈发地钦佩。”霍水宓停顿半晌,目光奇特地瞧着他。  “瞧个什么劲?”他的脸微微泛红,显然有些不自在。“再怎么瞧,你也不过是蠢女人一个。”  珠丫头不服气,忍不住开口斥道:“少爷,好歹夫人是你继母,你对她说话要客气些……”  “你像你爹。”霍水宓恍惚说道。难怪先前瞧他指骂那书生的样儿,像见到了老爷似的。  “爹?”  “你同老爷一样,虽然说话带刺,可也都是为人好。  徐向阳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那是当然,他是我爹。”显而易见,他很高兴有人说他像他的爹。  珠丫头瞧了瞧他那长相异于中原人氏的脸。会像吗?只有天知道!  “娘娘,要嘘嘘啦。”教珠丫头抱着的红红扁起一张圆脸。  “啊,可别当众撒尿!夫人,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珠丫头钻出人群,忙找个解手的草地。  “啧,麻烦家伙。”徐向阳双手敛于身后,偏着头迈前几步,眼角却瞄到小后娘积极地在河面上找些什么。  “你在找我爹?”  霍水宓点头。“老爷说在船上谈生意,河上船那么多,不知老爷坐在哪一艘?”  “想知道?那还不容易。”指着绣着陈家姓的旗子。“就离这儿不远,离这儿最近的那一艘,瞧见了没?陈老爷偏好美色,不知招来多少青楼女在船上载歌载舞。也难怪爹宁愿登船谈生意,不肯陪家中夫人逛市集了。”  霍水宓没被他激哭,反而掩嘴笑了。原以为老爷之子是个尖酸刻薄的孩子,没想到经过这回相处,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连老爷谈生意的对象都查得一清二楚。其实他人不坏,由他对书生汉那件事就明白他的性子,他以为她不知道,每回有人往河岸这边挤来时,他总暗地只手护着她。  是因为开始把她当娘看待了吗?  “啊。”  “怎么啦?若是嫌站累了,我可没本事背你回马车。”  “不,那人老在看咱们。是不是老爷认识的人?”在几呎外的距离,有位高昂的男子执扇轻摇,轮廓粗犷而深刻,瞧起来文质彬彬,但一双眼直溜往这儿。  很眼熟,一时认不出他是谁。不不,无论出嫁前后,除了老爷之外,她是再也没识过任何男子,怎么会觉得眼熟?那露骨的眼光打从心里头畏惧,像要吃了她似。  “我可说,夫人总算注意到我了。”男子主动上前,笑道。  “你是谁!”徐向阳沉声问道,锐利的目光注视他的脸。  男子轻瞇地摇着扇,上上下下扫量徐向阳一圈。  “你娘没说过我是谁吗!”他转向霍水宓,上前一步,伸出手;霍水宓忙退后一步。  在灯笼的余光下,她清楚地瞧见了他的长相。  他不像是中原人氏,但十分漂亮,甚至有些娘娘腔的味道,若再年少一、二十岁,简直活生生是徐向阳的翻版。  “走!”徐向阳的脸色白了,拉紧她的手欲走。  “走到哪儿?徐夫人,我刚打京城回来,听说徐老爷买了个女人回家,我原以为最多也只是个粗俗的乡野村姑肯嫁给他,没料到这村姑还挺人模人样的。”忽地一把抓住她的细腕,霍水宓倒抽口气,挣也挣不脱。  “你……你想干嘛!”她颤声问。  “放开她!”  “住口!这是你同我说话的口气吗?”他的嘴角扬起狰狞的微笑,逼近水宓。“那男人懂得怜香惜玉吗?他可说过他碰你是为了生下正统的子嗣?凭他这一生怎还值得有人为他传宗子息?任何一个女人在我与他之间,你猜会选择谁?”  “你……你快放开我!”霍水宓叫道,使劲地打着他的手。她觉得恶心、想吐!他不是她的相公,怎可碰她?  徐向阳瞇起眼,只手箝住男子的肩。“想欺负她,可也得先过了我这关!”一掌推出,虽然还称不上虎虎生风,可也有模有样,一掌击下去没有散了骨,也会震得七荤八素。  “那男人倒算好心,养你还教你学武。”男子斥哼一声,粗暴地拉着霍水宓闪开,低咆:“儿子打亲爹,还有天理吗?”  倏地,徐向阳的面色如雪霜般惨白,厉声道:“你胡扯些什么!”  正想往前扑去,忽然身后叫起一声:“尹可鹰,放开夫人。”  身随话出,徐向阳只睨跟前人影一闪,若论相识人中有此武艺者,莫属……  “王总管!”  王莫离微微含笑,嘴里尚含着一枝糖葫芦,显然是匆匆疾奔过来的。  “尹公子,当年我家老爷放你一命,言定今生不得进城一步,怎么尹公子自毁诺言?”  “徐苍离迎娶新妇,我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是为道贺。”尹可鹰斜睨着霍水宓,忽然掀开她的面纱,一怔,随即笑道:“好个徐家夫人!短短六年光阴,徐苍离的口味倒偏好起狗骨头来了!是没饭给你吃吗?不过话说回来,徐府上上下下是怪异了些,女人是买回来的,又养着旁人的儿女。”尹可鹰哼了一声,注视到王莫离玩世不恭的脸,道:“还有已故徐老爷的私生……啊!”他脱口叫道,因为霍水宓突地狠狠咬上捉着她的臂膀!  同时间,王莫离的脸色一沉,狼吞下糖葫芦,疾飞上前,正想封了他的嘴,哪知尹可鹰忿戾吼道:“贱人!”  拉了她的头发就往后使力一扯,王莫离一掌飞来,以实化虚,才离他一吋之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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