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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春秋无弹窗 正文 第五章 身世之谜

    那一夜之后,养龙居中其他的江湖术士都离开了,只剩下师门、赵嬴子、刘累和灵儿还居住于其中。\  、 b五。0 /

    没有人提起过应如何处置银龙的尸体,她便这样无人问津地被丢弃在那里。

    每天早上只要打开门,就能看见阳光之下鳞鳞的银色光芒,提醒着每一个人,我仍然在这里,龙不仅仅是一个神话。

    七海和那个少女经常光顾养龙居,每次来时便与师门关起房门窃窃私语。后来赵嬴子知道那个少女名叫飞烟,是七海的女儿。

    宫监亦是一日数次,每次来,都不过是问灵儿同样的问题:是否愿意进宫?

    灵儿总是摇头。

    孔甲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从未曾有过的宽宏大量,他从来不曾逼迫过灵儿,若是她自己不愿意,他便绝不勉强她。

    他亦是隔三差五地驾临养龙居,灵儿总是淡淡的,不轻易开口,几乎不笑。或者正是因为灵儿如此冷淡的态度,更使孔甲欲罢不能。他所遇到过的女子,无论是宫中的妃嫔,或是只与他有过一夕之欢的妇人,每一个都是尽心竭力地巴结着,即怕惹怒龙颜,又期盼着荣华富贵。

    他从不曾被哪个女子拒绝过,灵儿是唯一的一个。

    偶尔他也会觉得心烦,自觉得失去了耐性。但被灵儿冰寒彻骨的眸子轻轻地扫上一下,他心里的焦燥便迅速地平复下来,只觉得如同灵儿这般的女子,是绝不可以用强的。

    大雪落下以前,刘累开始自作主张地将龙的鳞片刮下来。他如同一个渔夫一样用一把锋利的刀,逆向刮着龙鳞。

    龙鳞去后,便显出银色的血肉之躯。

    原来去掉了鳞片的龙,亦是如此软弱无助。

    他自龙身上割下龙肉,自制银龙羹。这种食品用料昂贵,制作繁复,幸而此地所有的开销都来源于天子。他每天不停地制作银龙羹,有时只尝了一口便将余下的全部倒掉。

    那一段时间,整个养龙居内便充满了龙的气味。

    若非是加火加汤地烹制,凡人又怎能感知龙的味道?赵嬴子因之而深刻地体会出人之可怕。其实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龙也罢,山精狐魅也罢,皆比不上人。龙落入人的手中,也只能如同鱼肉般任由人来处置。

    或者这便是为何,世间的万物逐渐退去,最终只剩下人。

    雪落下前,孔甲终于尝到了龙肉的滋味。他乐此不疲,据说这种味道比世间任何一种肉都要鲜美许多。他下令刘累将龙肉慢慢地烹调,但无论龙有多大,总有吃完的一天。每个人难免忧虑,当龙肉吃光了以后,到哪里再去找一条呢?

    不久后,雪便落下了。

    赵嬴子不喜欢雪,因为下雪的日子,流浪在外的人们总是特别地凄凉。雪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便落下了。如果不是正巧在外面走,可能雪落了很久都不会知道。只是能感觉到那冷。

    冷是可怕的。当无处栖身,倦曲着身子缩在山洞的一角,听着自洞口呼啸而过的风声,大雪茫茫地落下,自整个天上直至整个地下。冷逐渐控制人的身体,乃至意志。

    先是手脚失去知觉,渐至血液的流动也变得缓慢,人似要沉入寒冷的深渊之中,一直落下去,落下去,直落到天荒地老、不知名的所在。

    看外面,是飘飘洒洒美丽夺人心魄的雪,洁白无暇,轻盈中略带寂寞。或者这种美丽正暗喻着潜在的危险,悄无声息地夺去了许多旅人的生命。

    他曾见过欢乐的孩童在大雪中打雪仗、堆雪人,也曾见过荒野之中,深埋在雪中的嶙嶙尸骨。

    对于富足的人家来说,雪是美好的,代表着来年的幸福。但对于如同他这般的旅人来说,雪却恶魔般地可怕。

    雪在夜晚降下。下雪的那一夜,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打开门,便见到雪中的灵儿,亦见到灵儿身后的雪。有一瞬间,他生出错觉,以为灵儿是雪的精灵,随着大雪的降下而蓦然来到他的身边。

    他怔怔地看着灵儿雪白的面颊,心里便感觉到幻灭的寂然,太美的事物通常是不祥的。灵儿之美,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间。

    两人默然对视,想要开口,却踌躇不安。太明了对方的心事,反而使交谈变成了障碍。

    过了半晌,灵儿才终于开口:“带我走吧!”

    他不语。

    “天子要我入宫,一日急似一日。”

    他点头,“我知道。”

    灵儿回头望向大雪的暗夜,“带我离开这里,我即不想入宫,也不想留在养龙居。”她轻声说:“以后我们找一个小小的村子住下来,谁也找不到我们,那样的日子不是很美吗?”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有一丝不确定。他会带她走吗?他们认识的时日并不长,但不知为何,刚一认识,就感觉到互相之间的默契,似是前生好友,连心意都可相通。

    他亦望向飘雪的暗夜。这些日子以来住在养龙居中,不再怕餐风露宿,若这一走,又要浪迹天涯,连师傅都不能再相见。

    他愣愣地想着,他自小被师傅带大,师傅应是世间与他最亲之人。可是灵儿……

    总觉得他与灵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远隔天涯,也无法斩断。

    他迟疑不定,带灵儿走吗?

    他伸出颤抖的手,灵儿大喜,亦伸出手,只要两人的手相握,就无人再能分开他们。

    但,忽然有人沉沉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赵嬴子一惊,收回伸出一半的手,转头望去,师傅满面寒霜,冷冷地盯着他。

    他不由惭愧,他刚才真的想带着灵儿远走,他想抛尽一切,剩下的生命只为了灵儿而存在。

    师门冰冷的目光落在灵儿身上:“夜深了,你应该回房休息了。”

    灵儿默然,只差一点,她便可以和赵嬴子离开。但就差了这一点点,或者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她有奇异的预感,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她与赵嬴子便会从此擦肩,再无相聚之期。

    她看见赵嬴子悄然改变的面容,她知道在师傅与她之间,赵嬴子终于还是选择了师傅。她感觉到心里的绝望,但她却只是悄然转身,默不作声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虽然不曾回头,她亦能感觉到身后赵嬴子的目光,如芒在背,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跟我来。”师门的脸上喜怒不形于颜色。

    赵嬴子低着头,随师傅进了师傅的居所。

    七海与飞烟坐在灯下,如此寒冷之夜,他们居然还在这里。

    四人如同堵气般,谁都不愿先发一言。赵嬴子觉得师傅今天很奇怪,他平时从来不曾用这种严肃地态度对待他,若是平常,也许他早已经破口大骂。

    赵嬴子是宁可他破口大骂的,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也并不是太伤师傅的心。

    但师傅却只是沉默,反而是白白胖胖的七海先开口:“你很喜欢灵儿吗?”

    赵嬴子的脸有些红了,他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三个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却仍然勇敢地点了点头,“是,我很喜欢她。”

    七海微微一笑:“你可知你为何喜欢她?”

    赵嬴子一怔,为何喜欢她?古怪的问题。是因为灵儿之美吗?还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寂寞无依?或者是初见之时便自心底里生出的亲切感?他一时无法回答。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告诉你你为何喜欢她!”七海笑咪咪地说,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喜怒皆不形于颜色。

    飞烟悄悄地低下头,她虽然是七海的女儿,却学不会父亲这种冷漠的态度,好象世上的一切都不过是预言的再现。人的悲伤与否皆与命运无关。

    “你喜欢她,不过是源于兄妹的天性。你是灵儿的哥哥,而她是你的妹妹。”

    赵嬴子一呆,他勉强笑道:“这怎么可能?灵儿是龙的女儿,难道我是龙的儿子不成?”

    七海收敛起笑容,“我所说的皆是事实,你与灵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同母……异父……!赵嬴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与灵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吗?他不由地望向师门。

    师门沉吟不语!

    师傅,为何你从来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

    “因为这天下之主,本该是你!”

    天下之主?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那还是十八年前,孔甲刚刚称帝的时候。

    那个时候,啸父还不曾离开人间,师门和七海亦还随着师傅四处流浪。过去的岁月,无论多么辛苦,留在记忆中的也都是甜蜜的回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师傅的独女小师妹相思。

    如同任何一个江湖故事一样,两位师兄都深爱着小师妹,只是小师妹天真烂漫,却始终将两人当做哥哥来看待。

    少年人难免会感觉到失落,但却绝无忿恨与不满,因那时还年少,年少的心总是充满了宽容与真诚。

    那一年,许是为了参加新帝登基的庆典,许是为了什么其它的原因,他们到了朝歌的郊外。

    那是春日,桃花刚刚染红了树梢。

    相思在河边的林间奔跑,她是流浪江湖的女子,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那般懂得规矩,也少了许多矫揉造作。师门便在后面追着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相思,等等师傅!相思,不要再跑了。”

    相思咯咯地笑着,回头张望,师门是二师兄,和她比较投契,七海是大师兄,个性稳重,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

    她是活泼的女孩,奔跑的时候,便感觉到自己象是一只飞鸟。

    这样想时,她便张开了双臂,模仿着飞鸟展翅的样子,在林间飞翔。清风吹起她的长发,亦吹起她的衣袂,使她看起来如同一只飞鸟的仙子。

    她蓦然看见林中那个少年,少年似是刚从河里爬出来,全身都湿透了。他站在河边四下张望,脸上有一丝迷惘不安。

    他亦在同时看见相思,双眼不由地一亮。

    相思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少年。虽然衣服**的,却仍然能看出那本是从未见过的华服。少年容貌秀美,气度高华。

    “你,”相思迟疑着问,“落到河里了吗?”

    少年淡然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

    相思向着河的上游看了看,那仿佛是朝歌的方向。“水不急,怎会把你冲到这里来?”

    少年淡然道:“只因将我投入河中的人以为我死了,我也以为我死了,想不到我还活着。”

    相思怔了怔,她并不是很能明了少年话中的含义,“有人害你?”

    少年笑笑,“是。”

    相思自然而然地义愤,“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居然有人谋害人命,那人是谁?”

    少年轻叹:“是我堂兄。”

    相思又怔住了,她是从来不知手足也可相残的。在她的想法中,父亲师兄就是这世间最亲的人,彼此相依为命,谁也不会害谁。

    她想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师门远远地奔了过来,他看了少年一眼,拉起相思,“走吧!师傅在前面等我们呢!”

    他拉着相思走了几步,相思忍不住回头,那少年仍然站在河边默默地注视着她。她便叫道:“你是不是无处可去?”

    少年点了点头。

    相思笑了,“那就跟我去见我父亲吧!也许他愿意收你为徒。”

    少年展颜一笑,脸上不复那种淡然冷漠的神情。他紧走了几步,跟上相思,“我叫廑,你叫什么名字?”

    相思的脸微微红了,她略低下头,轻声说:“我叫相思。”

    有记忆以来,她都不曾如此害羞过,但当这少年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却莫名其妙地面红耳热。在她懵懂的心中,尚不知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她只是莫名地羞怯,因那少年的目光。

    后来这少年成了她的三师兄。

    因廑的原因,他们匆匆离开了朝歌,不曾看到新帝登基的庆典。廑的身事很快成了师徒之间的秘密,原来廑便是刚刚死去的先帝。

    所谓之先帝,未必一定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在以后的历史中,有无数的帝王在还未成年时便死去了。以后续位的人,无论是孩童还是成年人,都会称已死的为先帝。

    廑是孔甲的堂弟,这皇位本应是他的。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宫廷斗争故事,孔甲的父亲未死之时,出于无可考证的原因,不曾将皇位传给儿子孔甲,反而传给了自己的弟弟扃。扃死时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廑,只是廑在位时间尚不足一年便夭折了,又复将皇位传回给了孔甲。

    廑绝口不提宫中之事,他似对于皇位全无留恋,自拜啸父为师后,便一心一意地做一个御龙人。

    初时他什么都不会,连生火都需得相思帮忙。但他到底是聪明的少年人,无论学什么总是一学就会,而且能够举一反三。

    他轻易地学会了御龙技术,甚至超过了七海和师门。

    不久后,他们遇到了那两条龙。

    在遇到龙以前,廑便与相思有了夫妻之实。

    这对于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喜欢相思,相思也喜欢他,既然两个人互相喜欢,那为何不可私定终身?

    他是在宫中长大的,喜欢哪个女子就会临幸哪个女子,从来不曾有人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即便是离开了皇宫,他也仍然无法改掉这种习气。何况他是真的喜欢相思,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活泼略带粗鄙的女子。宫中的女子大多是文雅幽娴过头的,而他的禀性,却正是一个跳脱的少年。

    这些事情,师门并不知啸父是否知晓,在师兄弟间却不是什么秘密。

    他也曾为此感觉到不甘,但他却是如此深爱着小师妹,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也一定喜欢。何况,他也确实很欣赏这个师弟。虽然他偶然会发发少爷脾气,经常好吃懒做,他却是师门所见过最有悟性的人,而且天生便有着御龙人的资质。

    有一度,他曾以为师弟会是继承师傅的衣钵,成为御龙人的不二人选,但不久后,他们便遇到了那两条龙。

    御龙人与龙之间的战争无可避免地暴发了。

    对于龙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调剂;对于御龙人来说,却是活在这个世间的使命。

    每一个御龙人都幻想有朝一日,真能御龙而行,擒住一条龙,并且自由地驾驭它,使它成为御龙人的宠物,这样的生命才能算是御龙人有意义的生命。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御龙人想尽办法出尽百宝,想要降服龙。龙半真半假地与御龙人缠斗着,打发着自己无聊的时光。

    直到那一日,廑真地触怒了龙,而龙也确实感觉到了廑的威胁。

    那是一个风雨之夕,狂风呼啸,闪电雷鸣。师徒几人在一个废弃的旧屋中点燃了火堆。廑一直看着窗外的闪电,他曾经听师傅说过,龙是万物之灵,但却也同样畏惧天地之力。龙最怕的便是闪电。

    一道电光闪过,不远处小山上的一棵大树应声倒下。廑目光敏锐,虽然是在暗夜之中仍然看出那树被闪电从中劈成了两半。

    他心里一动,若是可以将闪电之力归为己用,说不定可以降服龙。

    他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却不曾认真考虑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而这后果他是否能够承担。

    他开始观察闪电的习性,发现越是高的树木越易被闪电击中,他因此知道,为何龙会怕闪电,因为龙通常是翱翔于九天之外。

    在以后的几个风雨之夜,他便试着将闪电从天空中引下来。他发现若是将长剑竖立于树顶,那闪电便更易击中这树。

    他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他想,也许闪电性近金属,如果用金属去接引,就更易将闪电引下来。

    他便找铁匠制作一条长鞭,这鞭很长,一直可以从树顶拖到树底,还要长出许多。

    对于他所做的事情,啸父不置可否,从他高深莫测的表情上,师兄弟完全无法知道师傅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师门七海则积极地帮助他,他们也同样想擒住这两条龙。

    七海学会了师傅的占卜之术,对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很快便通过观察天象,发现三日之内会有晴天霹雳。

    三个师兄弟仔细计划,当晴天霹雳到来以前,把龙引到这树的旁边。只要天上闪电划过,立刻便用长鞭去击龙,也许这样就可以间接地用闪电击中龙。

    他们这样的设想,也不过只是冒冒然的试验,谁也不曾真地做过这件事,也不知是否会成功。但许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又怎么会知道后果如何呢?

    那一日大清早,师门便去引龙,一直带着龙在树旁边转来转去。

    到了正午时分,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布起了乌云。两条龙在天空中停驻下来,是要下雨了吗?只要是下雨的日子,他们就会立刻飞走,绝不停留。

    闪电来得很快,在龙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道闪电便劈了下来。

    廑飞身抓起长鞭,向着金龙的身上击去。

    他感觉到手中的长鞭上有巨大的力量通过,那力量如此可怕,似要将他从鞭上推出去。但他的本性是倔强绝不服输的,因感觉到那力量,知道闪电真的在自己手中的鞭上,他反而咬紧牙,死也不松手。

    他感觉到身上蓦然而过的剧痛,他全不在意,或者在深心之中,他一直在期望着什么。他想到过去的时光,他曾经在皇宫中长大的日子,他曾是太子,然后是皇帝。这天下本应是他的,但在一朝之内,他失去了一切。

    其实他早便该死去了,却莫名其妙地又活了下来。

    他从来不曾想过是否能够得回天下,他知道那将会是一场可怕的战争。他自父亲那里遗传了仁爱的性情,即为天下之主,便应将天下苍生重于己命。

    他知道孔甲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若是让孔甲察知他的下落,他必然还是会究追不舍。

    他因之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御龙人。既然做了御龙人,便想成为其中最好的一个。

    他飞身向着金龙扑去,百忙之中回头望了一下。他看见相思紧张的面颊,他忍不住对她笑了笑。相思,对不起,我不知我是否曾经爱过你,或者我与你在一起,只是为了留下子嗣。

    长鞭击中龙,金龙蓦然惊住,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闪电过后,银龙亦惊在天空。她忽然明白发生了何事,一时怒不可遏。

    她奋起全力,向地上的少年抓去。是龙真正的神威,人从来不曾见识过。啸父挡在廑的前面,他早预测过未来,遇到廑的时候,他便知他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龙的长爪穿过啸父的身体。

    她一怒杀了啸父,仍然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她的目光落在剩下的三人身上。幸而此时,金龙摇摇晃晃地从地上飞了起来,原来他只是一时被闪电震晕,并不曾死去。

    银龙无暇再找御龙人算帐,带着金龙飞走疗伤。

    大雨开始降下,御龙人的血被雨水冲得如同小河般地流走。

    其实这是御龙人必然的下场,在过去无尽的岁月中,所有的御龙人终于还是死于龙之手。

    啸父临死以前一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相思,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他的目光落在七海的身上,“你是大师兄,一定要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

    七海含泪点头,占卜术可以预知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那么这生命到底又有何意义?只是为了照着命运的安排走下去吗?

    飞烟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年轻之时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同样的问题。但自啸父死后,他便尽全力地完成啸父托付给他的任务,对于生命存在的意义,逐渐漠不关心。

    或者人是为了使命感而活着,失去了使命感的生命也确是全无意义吧!

    数月后,相思生下了赵嬴子,再然后,她独自远走,谁也不知她去了何方。

    师门知道她必然是去找龙报仇,他也同样知道,她不可能伤害龙的一分一毫,只是他却无法阻止她。

    相思一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与龙之间的故事,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

    “但你们却如何知道灵儿是我的妹妹?”赵嬴子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感受,一切似在意料之外,偏又在情理之中。

    灵儿,乍一见她时,就感觉到了亲切,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吗?

    七海轻叹:“你可知你的外公在临终以前托付给我的是何事吗?”

    赵嬴子摇头,七海笑笑,“他让我杀死相思,待到她生下你以后,便杀死她。”

    赵嬴子不由后退了一步,“什么?”

    “师傅早便预知师妹的命运,她若不死,必会生下妖孽。这妖孽,是为祸人间的。可颠倒众生,倾国倾城。因为她的存在,而天下离乱,人们颠沛失所。师傅为了天下苍生着想,着我在师妹生下你后,便杀死她。可惜的是,我与师门谁都不忍动手。”

    赵嬴子颓然坐倒,为何外公会如此忍心,命令师傅和师伯杀死母亲,母亲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为了不相干的苍生,连自己的女儿也可以杀死吗?

    “你不能明白你外公的心意吗?你认为他的决定是错误的吗?”

    赵嬴子咬牙,他从不曾见过母亲,只是在流浪的路上看见过小儿幸福地依偎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小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母亲的怀抱一定是世界上温暖的所在。年岁渐长后,他渐淡然,不再以母亲为意。

    只是,若母亲不曾离开过他……,他止住自己的想法,抬头问道:“我该怎么办?”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悲伤。灵儿,并非我不愿选择你,只是这命运却选择了你我。

    师门淡淡地道:“我和你师伯已经商量过了,明天你就和飞烟成亲。”

    赵嬴子一愕,望向飞烟。飞烟脸红了,低垂下头。她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的,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叫赵嬴子的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师兄。

    赵嬴子却觉得好笑,这算是什么?灵儿是他的妹妹,这是命中注定的,他因而不能与灵儿在一起,但为何要为他安排另一件亲事?

    他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的不满,在以往的十几年岁月里,无论师傅有什么样的安排,他从不曾忤逆,也从不问原因。他是一个孝顺的少年,总是默默地遵守着师傅的每一个命令。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到不满。

    心底的幻灭如梗在喉,他只想大声呼喊。但他却仍然压抑着自己,如果真的有错,错的未必是师傅和师伯,也未必是母亲和那条龙,更不可能是灵儿和他。他不知错的是谁,也许唯一错的便是命运。他不该是他,灵儿不该是灵儿。他们不该如此相见,更不该是兄妹。

    他点了点头,成亲便成亲吧!若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让灵儿尽情地恨他吧!

    是兄妹也好,漠不相关的人也罢,一切都没有关系,若这是大家所想,那便由他来承担吧!

    他走出房门,在大雪中坐了下来。全天上的雪正飘然而下,落满整个大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因心之冷,便不再察觉外物之冷。血液似也逐渐凝结,不再有流动的力气。

    没有悲伤,只是彻骨的寒意。脸上结出冰屑,他知那不是泪,不过是融化的雪水罢了。

    第二日,他与飞烟的婚礼匆匆举行,不曾认真地准备,不过是例行公事地知会了众人。

    是他亲自通知的灵儿,他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为难,十分流畅地便说出了口,好像在事前已经排练了无数次。只是这样漠不关心地说着,恍若说着别人的事情。

    灵儿默然听着,不觉得意外。那个下雪的夜,他不曾与她远走,她便知,他与她自此分离。生命如同两条交叉而过的射线,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奔去,只会越离越远,交叉的那一点,不过是曾经的轨迹。

    她笑笑,淡然道:“恭喜你!”

    他却迟疑,不知如何接口。两人对视良久,他忍不住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灵儿骄傲地仰起头,“世上没有必须做的事情,若你说什么事是必须做的,那不过是借口。”

    他咬牙,还是为自己申辩,“你可知道,你我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他期待着她现出惊异之色,但她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是兄妹又如何?不是兄妹又如何?若你真想带我走,这本不该成为障碍,若你不想带我走,也无需以此为推托。我与你的身份本没什么重要,重要的不过是你的想法罢了。”

    他无言以对,若真心相爱,还会在意世间的一切吗?他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在灵儿的面前,他竟是如此怯懦之人。

    那一日,婚礼之后,灵儿随着宫人离开了养龙居。

    她去了哪里,不言而喻。以她的姿色,进宫之后,必然会成为孔甲的宠妃。

    七海说:“看来一切正在按照预言发展着。”

    但赵嬴子却在心里想,若是不曾有人告诉他灵儿是他的妹妹,若是他肯带灵儿走,也许命运会不同。

    他并不是觉得后悔,有许多事情,既然发生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却对自己充满了怀疑,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愿带灵儿离开,是为了遵守伦常,还是仅仅出于他自己的软弱?他知道他不敢挑战世人认定的道德,他亦不敢挑战师傅与师伯所做的决定。

    也许灵儿比他更加勇敢,因为在灵儿的血中,有一半是龙之血。

    在龙的眼中,世间的人们所规定的一切,大概都是可笑和微不足道的吧!

    “龙儿,你怎么走那么急?”二鬼子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

    迎春长跑刚刚结束,我如常地跑了第一。这是意料中的,每次迎春长跑,只要有我参加,我当然就是第一。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收敛起我的与众不同,也因为家中女人们的严令禁止,我可以包揽学校运动会的全部第一。

    如同我这般头脑发达四肢同样发达,而且还长得美若天仙的女孩,这世上除了我以外,还能有谁?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已经在自我陶醉中。但今天,我是怒不可遏。

    我终于明白了灵儿与赵嬴子的关系,同母异父的兄妹,太婆婆不仅完全没有告诉我,居然还让我去勾引他!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我那太婆婆是不是日本漫画看多了,居然把兄妹**当成唯美的情结,还诱骗我去做。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从那一天,我帮二鬼子击退绑架者以后,二鬼子就变成了我的标准跟班。每天除了在学校里和我寸步不离外,下学也一定要跟着我到地铁站,才依依不舍地上不同的地铁。

    他实在是一个多嘴多舌又八卦的家伙,每天跟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地总在说一些哪个女同学给他寄了情书,情书中写了什么肉麻的字眼这些无聊的话题。

    最恐怖的是,他每天都会收到至少十几封情书。这个家伙在这一点上,完全不象是青春偶像剧中那种酷到掉渣的男主角。

    人家男主角通常是直接把这种情书丢进字纸篓,他却完全相反,无论收到多少封,每封必读。而且读得还十分细致,且要对情书的纸张字体及遣词造句进行评论,绝对比对待语文课本要认真得多。

    这本也无可厚非,他喜欢读是他的事,反正有许多无聊女生喜欢写。但可怕的是,他喜欢读给我听。一边读一边还要问我,“这女生语文课是怎么上的?又写错字又写病句。”

    我难免讽刺他一句:“给你写信的不是花痴便是白痴,怎么会好好上课?”

    他笑咪咪地说:“说的也是哦,比如说你就从来没给我写过情书。”

    我打了个冷战,看着他那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洋人们总是把自己的牙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小就戴牙套洗牙,忙得不亦乐乎,也便因此,洋人的牙多数是很好的。但这并不让我感觉到他的魅力,更提醒我他是一个二鬼子的事实。我冷冷地回答:“想让我给你写情书?做梦去吧!”

    他沮丧地低下头:“为什么你就那么排斥我呢?其实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哪里人,我们祖先可从来没有侵略过中国。”

    我冷笑:“那也不代表你是好人,也许你祖先的什么亲戚侵略过中国呢?别忘记我家祖先可是抗击洋人的英雄。”

    他眨眨眼睛,“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什么好奇的?你名叫赵天赐,是我的同学。难道还有什么奇异的身世不成?”

    他笑说:“也许我是什么富豪之子呢!你别忘记有人想绑架我。”

    富豪之子?!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他任由我看着,“原来你也喜欢富豪之子啊!”

    我伸出手:“还钱!”

    他呆了呆,一下子如同泄气皮球,“说了有钱一定还嘛!”

    我冷笑:“富豪之子?!”

    这一点都没有打击他的情绪,他又拿出一封情书大声朗诵!天啊!我真宁愿他是一个哑巴,或者我是一个聋子。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好读的?

    我急急忙忙地跑向地铁站,他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不忘上气接下气地读他手中的情书。这人可真是固执到变态的地步。

    跳上地铁,看着他在月台上向我挥手。有一瞬间,我忽然产生错觉,他的脸竟然变成了赵嬴子的脸。

    我呆了呆,用力甩了甩头,还是那个二鬼子。

    我叹了口气,难道我真的爱上了赵嬴子?

    我靠在车厢的角落里,寂寞之感如潮而至。我曾以为我不过是到商朝影响着灵儿,谁知她竟也影响着我。

    我感觉到她心里的寂寞与悲伤,竟好像是确确实实发自我的心底。

    我开始无法分辨灵儿与我的心意,灵魂似逐渐结合在一起,她的一切喜怒哀乐,我都感同身受。我知我已经无法与灵儿分开了,毕竟她就是我,我也就是她。

    可是她是一个几千年前的古人,而且我猜测她的下场一定不怎么样。

    太婆婆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结局,只是希望我能够改变命运!只是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又怎么可能改变?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起来,若是过去的事情改变了,那我会不会就消失不见了?

    寻秦记里也说过,要是改变了过去,就会改变整个人类历史,那么以后的人就会消失了。

    更何况,灵儿还是我的前生。

    我不着边际地想着,冲进巫家。家里安安静静的,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全家都去看通宵电影了,厨房里有饭菜,自己热了吃吧!”

    我咬牙切齿,全家的女人一定是知道我要找她们算帐,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不幸,只有她们计算我的份,从来不曾由我计算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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