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阁无弹窗 正文 第六十章 一波又起(1)
双腿发软,尉迟采一脸颓然之色,望着眼前的团髻女子。全/本/小/说/网云雾业已散尽,先前分明那般湿润冷冽的空间里,迅速变得干燥温暖起来。抬头,日食大爷浑身放出融融白光,迷雾无声消散。那面铜镜仍旧被团髻女子捧在手中,它也恢复如常,光洁的镜面上连一粒水珠也无。
“或许有一日,你会面对这样的结局。”她蹲下身子,将铜镜搁在地上,“你想好了么?”
尉迟采抹了把脸,发现手心尽是湿漉漉的露水——方才的云雾并非虚空,而是真实存在着的。
她慢吞吞地坐了下去,语间似是疲惫不堪:“……我该怎样选?天骄是我要辅佐的人,而楚相亦是这个国度不可或缺的臣子。你要我怎样选?”
“若是我,我会选择楚相。”团髻女子拂去袖口上的褶子,漫道。“这个世界容不下弱者,纵使他是一国之君,也改变不了被吞噬的命运。不是他死,就是赤国完蛋。”
尉迟采摇摇头:“天骄并不愚蠢,也不柔弱,他只是缺少令他振作起来的动力。”
“所以,你在等那个动力?”团髻女子歪头看着她,嘴角一撇,“或许谋朝篡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动力罢。”
尉迟采双手交握,十指渐渐箍紧:“不……那样就会来不及了。”
“尉迟采,你想令陛下改变,光靠等待是不够的。”团髻女子低叹一声,“他还太小,还太稚嫩,你要教给他的东西太多,在他学会一个帝王所应具备的本领之前,我想,已有人等不及要将‘赤’字该作自己的姓氏了。”
“是,我明白。”尉迟采略微松开手指,“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你很被动,你知道么?”团髻女子继续说道,“从一开始,你都只是被动地接受着所有的境况,从秦鉴强行带你回帝都,直到你前来霜州。你分明有那么多可以利用的人脉,为何不去尝试使用呢?”
尉迟采抬眼:“我不是你,如何能使用那些人脉?你以为我看不出,尉迟尚漳在怀疑我了么?……说不定早就不是怀疑,而是笃定我是个冒牌货了。”
团髻女子吐了口气,拍拍胸:“天,你终于想到这一点了!”
“啊?”尉迟采皱眉,心底腾起一种被人戏耍的厌恶感,“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演技差劲了。”
尉迟采捏紧拳头,冷笑:“我就是演技差,那又如何?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哎,你别生气嘛,大采。”日食大爷来打圆场了,“小采说的是事实呀。”
“……哦?”尉迟采扬眸望着头顶的白光:“那你来试试被人一句话否定所有努力是什么感受?”
日食大爷似乎犹豫了一阵,道:“大采啊,我觉得,你不必继续演小采了。”
“我知道,我演技不合格,该回去重读大学!”尉迟采冷哼。
“唉,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做你自己就好。”
尉迟采霎时觉得浑身无力,鼻腔中泛起酸涩:“做我自己?做我自己还能活下去么?如果我不是‘尉迟家长千金’,我还能被他们所接受么?”
“对不起。”团髻女子眼眶微红,脸上现出歉意,抿紧红唇垂下眸子来:“我不是想要指责你,我只是担心……”
尉迟采横来一眼,“那好,你说我该怎么做?”
“就想他所说的,做你自己。”团髻女子柔声道,“其实二叔他一早就知晓我的死讯了,秦鉴他带你返回帝都的当晚,就把我死在白岩岭的消息告诉了二叔。”
轰隆!
好大一记晴天霹雳,不偏不移闪亮亮地炸落在头顶。尉迟采只觉浑身血液凉透。
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了?
既然尉迟尚漳知晓,那么阿骁必然也知道,说不定连楚逢君也知道!
是了,怪不得那日在小厨房里,他会突然对她发难。原来他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呵护,就连对他的说教,也全都是试探!
他在用自己引诱她,亲口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从天枢阁初遇之时起。
那么天骄呢?他是否也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长千金?
“怎么了?觉得自己被骗了?”团髻女子继续戳她痛处,“那也没法子,尉迟家的眼线远超过你的想象,只是你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这话让我觉得自己很蠢。”尉迟采缓缓抬手掩面。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无力。
这场戏,还未开始便已落幕,就只有她一人还在自以为是地出演,无比卖力。
“我以为我演得还算好……”她哑声笑了起来,“至少,让他们留我在宫中,继续跳梁。”
“把你接回来,就是为了让你重新做自己。”日食大爷发表总结,“小采家二叔不会告诉你,你要做什么样的人。因为他不在意你是怎样的人,他只需要你继续担任‘长千金’的角色,并且保护那两只小家伙。”
“保护?”尉迟采没有动,只闷声问道:“凭我?”
“凭你。”团髻女子接着说下去,“知道么,你进入皇宫成为后妃的这一事实,已被视作尉迟家的选择——选择站在小陛下的身边。而现在,你做得很好。”
尉迟采耸耸肩:“可是其他人会这样认为么?他们在大肆宣扬‘女子不豫朝政’,楚相也奋力地把我赶出朝堂,并且成功了。”
“各家有各家的立场,总之你要记得,尉迟一族永远忠于帝君。”团髻女子将耳畔的一丝碎发拢去而后,姿态优雅,“何况我以为……楚相是在保护你。”
“或许吧,只不过我无法理解。”
“这大概是秦将军的错了,他一直在向你强调尉迟家的重要性,却忘了告诉你,你最大的敌人是谁。”团髻女子苦笑起来,“所以我不喜欢秦将军……说到底,他才是那个被障眼法迷晕了头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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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把消息送到帝都时,楚逢君只得摇头感叹,秘密无处不在啊。
“他家老娘病得还真及时,本阁前脚刚走,他就立刻开溜了。就算是心虚,但这也做得太过明显了吧?”茶盅咚地顿在桌上。只见青衣咧嘴笑了:“主子,别生气嘛,反正那家伙暂时也收敛了……”
楚逢君凉兮兮瞪来一眼:“当然收敛了,该做的事做完了,他不收敛,难不成还等着本阁去逮他的小辫子?”
“所以暂且偃旗息鼓休养一阵,对您也有利。您瞧瞧,我这身子不也还没痊愈嘛。”青衣撩起袖子,露出臂上一圈圈雪白的纱布。“另外,您派小的寻找昭仪……”
“嗯,如何了?”楚逢君取过案头热茶,揭开杯盖。
“找不到。”青衣答得干脆,也不怕挨骂,“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楚逢君低头不语。
“小的从丰川一路找去了骆城,客栈和驿馆都不见回报,连城门守卫也都说不曾见过她。所以……”
“所以?”
青衣张了张嘴,迟疑了一瞬,仍是接着说道:“所以小的认为,昭仪是真的消失了,您不必费心再找了。”
楚逢君低低舒了口气,双手交握,手肘支在桌上。
他抬眼望见窗外,天光明媚,淡金的阳光洒落窗棂,却是一片严寒刺骨。冬日早已令这座皇城变得坚硬而冷涩,竟连一丝温暖也不觉。
“青衣,你知道么,找不到她,会让我觉得……失败。”他没有转头,只喃喃低语道。
那日与尉迟尚漳在绘月亭中一叙,竟是从辰时直直耗到了申时末刻。他从未想过,自那年之后,他还会花费如此多的时与力在她身上。
青衣一时默然,半晌才应声:“或许,主子可以试着问问其他州郡,说不定会有发现。”
楚逢君点头,“此事就交给你了,青衣。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若是真找不到……那就算了。”
他的暗卫不多,每一人都有独到的用处。所以届时,他不会再纵容自己在“尉迟采”这个名字上浪费时间。
青衣抬袖一揖:“是,那么小的就先往恭州方向……”
“相爷!”
侍从蹬蹬蹬的脚步声闯入两人耳中,楚逢君蹙眉抬眼,不慌不忙地啜饮一口茶水:“慢点跑,究竟是何事叫你紧张至此?”
“唉呀相爷啊,您赶紧逃吧,莫说小的慌张,只怕听了这事,您也慌张啊!”侍从是楚逢君从楚府带来的亲随,说话向来不似外人那般饶舌:“沁姬小姐到了!”
噗!
茶水毫无预兆地从楚相口中直直喷出,跟前的两人躲闪不及,衣袖上都湿了一大片。
“主子,”青衣的嘴角抖得厉害,“您该不会……”
楚逢君狼狈地取出绢帕,擦去嘴角和下巴上的水渍,霍然起身道:“我去躲躲,她若是寻来这里,你们就说本阁尚在霜州还未回京。”
“相爷,人都找来府里了,必定是舒家探到了消息……”
青衣勉力忍着笑,“就是就是,您就从了沁姬小姐吧。”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
“青衣你给本阁记着,这个月的银俸没你的份了!”楚逢君一面擦着衣襟上的水渍一面往内室走去,末了还不忘回头来一句:“绝对不许告诉她本阁在哪儿!”
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的院门前传来女子清脆带笑的嗓音:
“逢君呀逢君,总算叫本小姐逮着了吧?哼哼,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