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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黑科技大佬你不早说!无弹窗 标准大会

    ##133、标准大会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深空一行人注定要在异国他乡度过。

    本以为在纽约过年应该会是冷冷清清,没想到这里倒颇具年味,大街小巷四处可见中国元素,尤其是唐人街附近,庆典直接在大街上摆开,当地的华人和慕名而来的旅客交织成一片热闹,比国内空洞洞的城市喜庆多了。

    下午五六点钟,天已经黑了,外面敲锣打鼓一阵闹腾,楼清焰便带着人出去逛了逛,正巧看到舞狮队游街。路边有人张罗说,等会儿还有传统文化花车巡逻,有新年烟花秀等等活动。这新年庆典也不知道主办方是谁,一年赛过一年热闹,吸引了不计其数的外国游客,有成为这条街招牌庆典的趋势。

    沈乐贪玩,一个箭步飞上了舞狮擂台,非要给人家擂鼓。

    谢晋摇头失笑,对楼清焰说:“这样过年倒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临时充当助理的阎子真捂着手机跑过来,“老大,ali的人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年夜饭呢。”

    “什么?”谢晋目露惊讶,“问我们一起?”

    “不止我们,听说来参加大会的都喊上了,连企鹅也喊上了。”

    “天啦噜,”沈乐刚回来,闻言一脸怪相,“ali要和企鹅一块吃饭?”

    “何止一块吃饭,还一块过年呢。”楼清焰甩手往回走,“答应他们。”

    于是年夜饭的排场特别大,简直像办了场晚宴一样,但也特别接地气,一群人包下一间中餐厅,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得顺眼便同坐一桌,席间交流起各自公司的趣事。

    如果碰上深空的员工,则必然要打听两个问题,第一,见过fire吗,第二,楼清焰和江覆真的是真爱吗。

    楼清焰和江覆走到前面,跟其余公司的带队者坐在一起。

    现如今,他的身份在各公司高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见他过来,正在推杯换盏的人全部停止交谈站了起来。

    看得旁边桌上的小员工们暗自咋舌,心想楼清焰现在都已经不是富二代了,怎么还能让这些总监总经理起身迎接?

    其中一个总监激动得脸颊通红,双手迎上楼清焰,一把攥住他伸出来的手,抖被子似的把他胳膊抖成了波浪状,连声说:“fire,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终于见到你了!”

    旁边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小员工:“……?”

    “?????”

    楼清焰被迫和一桌子人握了一圈手,这才落座,然后他基本成为了所有人的话题中心。论地位他是唯一亲自带队的一把手,论话题数他话题最多,论成就更不用说了,不聊他聊谁?

    过于习惯应酬的人,只要坐到酒桌上,不管是不是谈正事,说话总免不了显得油腻。在一桌子社会人里,唯独楼清焰最为放松,讲话任性直接,递过来的话不接,明显不走心的马屁倒一口应下,让人拿他很没辙。

    像他这种不带半点客气话的说话方式,乍一听是很学生气的,听久了又觉得很舒服,等到渐渐聊开,居然一桌子人都被他带跑偏了,聊得越来越放松,酒过三巡,甚至有几分交浅言深的架势。

    “fire老师,”终于有人问道,“对这次的大会怎么看?咱们国产技术有希望吗?”

    “这话说的,”立刻有人嗔怪道,“大会还没开始,可别打击大家的信心啊。”

    “别介,”前者一摆手,“我就是想听听fire老师的看法嘛。”

    楼清焰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怕了?”

    问话者张了张口又放弃,举杯道:“唉,算了,fire老师,我先敬你一杯。”

    其实每个人都清楚,这次大会国内企业面临的局面并不好。国内的技术不输于人,但是对虚拟现实的研究很落后,唯一有优势的深空还遭到这么明显的针对,怕就怕最后所有人都只是来走了个过场,没争取到一点权益,从此还又多一大笔要交给别人的专利费。

    楼清焰顺势抿了一口酒,过程中用余光瞥见了旁边桌上的小员工们。鉴于面前这群人毫不掩饰的一口一个fire,小员工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支离破碎。

    他放下酒杯,说:“有我在,怕什么?”

    所有人俱是一怔。

    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对他们这群三四十岁的老油条,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可真是够托大的。

    可是,可是……

    问话者怔忪片刻,再度举杯道:“我……再敬您一杯。您随意,我干了。”

    之后,不断有人起身,单独对楼清焰敬酒。

    毫无疑问,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自不同的公司,秉持着不同的理念和目的,平日里是竞争对手多过是好友。但是在此时此刻,在纽约的一间小饭馆里,所有人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奇异的聚合力,像是最强力的胶水,把他们紧紧粘在一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从内心深处生发出的冲动——想要做点什么。

    哪怕只为了当下这份情绪,想要拼尽全力地、不顾一切地去做点什么。

    这时,突然听到席间有人大喝一声:

    “你说什么?!你说金丝雀就是fire???你放屁!”

    那声音,实乃铿锵有力、中气十足、惊天动地。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只见距离楼清焰这桌最远的餐厅一角,一个身穿文化衫戴着眼镜发量稀少的小哥从座位上拔起,瞪着一双惊愕难当的大眼。

    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之后,这小哥如梦初醒地讪笑两声,挠了挠半秃的发顶,急忙坐下。

    所有人的目光,缓慢地、犹豫地,移到了楼清焰身上。

    楼清焰:“哟,消息传得可够快的。”

    边说边瞅了一眼消息源头——旁边桌上正襟危坐不敢吱声的几名小员工。

    没错,他们才刚在这边漏了点只言片语,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全餐厅都惊闻了楼清焰=fire的事实。

    他笑笑,站起身走到演奏区,拿起话筒,看着底下一张张错愕的脸。

    想了想,他将一根食指竖到唇边,对所有人说:“嘘——”

    几秒后。

    所有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楼清焰见状,只得拱了拱手,“大家,新年快乐啊。”

    2022年2月1日,大年初一。

    上午九点,纽约国际会展中心,第一届openxr国际虚拟现实标准制定大会启动了开幕式。

    openxr原本是个致力于统合各种vr引擎和接口的规范化工具,作用类似于数据线转接口,能在原本相差甚远的两套vr系统之间搭建桥梁,让软件的移植更加轻松。

    这是个开源程序集,它的宗旨就是,通过技术手段建立并推广一套行之有效的vr统一标准。

    除此之外,经过五六年的发展,行业内其实诞生了很多零碎的标准化组织,也发布了一些零散的、没什么人使用,但多次被当作参考意见的标准。

    比如由vr六巨头成立的全球虚拟现实协会,曾出于防眩晕考虑,发布过vr产品的三大技术标准:延迟低于20ms,刷新率高于75hz,陀螺仪刷新率高于1000kz。

    现如今,在跨国公司的牵头下,这些零散的小组织和不成套标准,都被融合进openxr的大家庭里,后者不再只是一个开源程序集,成为了国际默认的虚拟现实标准化小组。

    支持openxr的人太多了,它也就顺理成章被赋予了权力。这套标准一旦制定出来,就是全球通行。不想使用的公司当然可以选择摒弃不用,那也意味着被全球vr市场所摒弃。

    所以,就算开会时间定在大年初一,就算明知自己毫无任何优势,国内所有在邀企业还是来得一个不差。

    前来参加大会的公司自动成为openxr小组会员,主席团则是由巨头们临时选出的。他们声称将在大会闭幕式上发起选举,由全体会员统一投票,选出正式主席团成员,每隔两年进行一次换届。

    也就是说,往后的会议才有正式主席团主持,至于现在,只能凑合用临时选拔的。

    国内企业几乎没有获得主席团席位,深空更是一无斩获,仅从主席团权力方面,他们面临着很被动的局面。

    开幕式占用了一上午时间,期间展示了几项花里胡哨的虚拟现实技术,以制造话题供记者采访。这种技术大会总是关注者寥寥,也没什么好报道的。

    不过,报道发回国内,倒是激起了一点点讨论的声音。

    “早就听说过这个什么标准大会,原来现在才举办吗,我不了解,只说一句,深空加油!”

    “深空形式不大好啊……唉,也只能说一句加油了。”

    “其实也不用太悲观,事不过三,对方的手段一直是都是那一套,可是我们的腰杆子越来越硬了。上上次是我们技不如人一败涂地,但还记得上一次发生了什么吗?风风雨雨还没定论,对面突然宣布延期90天执行禁令。90天过去之后呢,又宣布延期90天,紧接着又延期了90天。有没有想到一句很应景的话,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

    “三个90天,整整九个月,需要衡量、担忧、忌惮,缓冲的,到底是谁?从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们大陆本土的公司几乎可以争相不让地抗衡一个超级大国,从那一代开始,我们就不再惧怕所谓的禁令制裁了。”

    “现在,同样的事又降临到深空头上,也许真的不必那么悲观,我们甚至可以期待,期待深空能在这场风暴眼里,闯出怎样的新局面。”

    会议从下午正式开始,在纽约国际会展中心的巨大会议厅里,公司代表们分别入席。

    楼清焰难得穿得西装革履,莫名找回了点从前穿军装的感觉,举手投足不自觉带出几分气势来。面上仍是疏懒的笑容,笑意却藏得无影无踪,眼神冷静里带着审视,行走间像是能劈开身前的风。

    旁边有记者见了他,大喊他的名字,想要拍一张他的正脸。他不经意一个回眸,抬眼,竟把一撮记者吓得噤声许久。

    等他走了,记者们才捧着相机里无意拍下的比杂志硬照还有味道的照片,发出感慨:“太a了!这个人真的是金丝雀吗!”

    大会的流程并不复杂,由主席团提出问题,介绍候选方案,然后所有会员进行三轮投票,中选的方案进入标准,如此反复,依次把各个关键点打通。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的是端口,端口又分硬件端口和程序端口。

    程序端口天下已定,不管多么五花八门的难题、多么复杂难懂的方案,都逃不出起源所划定的框架,这也是深空独领风骚、任何人休想插手的地盘。

    台上在展示方案,台下,谢晋悄声对楼清焰说:“明天是硬件端口标准投票,程序端口被放在很后面。他们肯定想压一压咱们的票数,可能会用手段打压,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方式。”

    “咱们有提交硬件端口方案吗?”

    “没有,你忘了,专利申请还没下来。”

    “国内其他公司呢?”

    “大厂都有提交,不过ali和hw的技术专长不在这方面,我比较看好大米和企鹅联手提交的方案。”

    楼清焰翻了翻手里的概要清单,若有所思道:“你看,有擅长算法和数据的,有擅长通讯编码的,有擅长做连接的,大陆的企业在技术上不输于人,只是对vr的研究储备不大够。”

    “嗯,还有一件事,”谢晋说,“刚才见了达鸿的领队,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谢总啊,”他装模作样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听说你们昨晚一起过年一起吃年夜饭,怎么不叫上我们咧?大家都是过同一个节日的嘛。”

    楼清焰品了品这句话,慢慢说道:“居然差点忘了,要过年的可不止我们。说起来,现在最流行的高端虚拟现实头显,其实是中国品牌呢。”

    谢晋说:“他们态度暧昧,我们是不是也表示一下?”

    “你再见他的时候,就跟他说……虽然没能一起过年,一起过上元节也是一样的。”

    谢晋秒懂,“等下次见了面,我跟他多说说话。”

    主席团发言人把一个月议程的重大议项都过了一遍,然后介绍了一下明天上午需要投票表决的项目。

    在所有入选的方案里,由国内提交的大多被排在不起眼的小角落,介绍都没介绍几句。

    第一天下午的最后一个项目是硬件端口方案初选,初选完成当场计票,提交的十几份方案被筛掉了一大半,大陆企业全军覆没,谢晋看好的大米企鹅联手也并未走得长远。

    谢晋长出一口气,说:“这也正常,大米现在做家庭互联,企鹅的雄心是连接一切,可是根本没接触过硬件,双方对vr的储备也都不够,不管怎么看都不占优势。”

    “他们可能对软件更在行一点,可惜程序端口已经被我们做完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退场的时候,楼清焰望着观众席某个方向沉思片刻,对谢晋说:“别等下次见面了,你现在就想办法,去跟达鸿的领队偶遇一下。”

    “这……?”谢晋看了看人群零散的场地,“都走得差不多了,指不定人家也已经走了……”

    楼清焰勾唇,笃定道:“一定没走。”

    见谢晋若有所思,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覆说:“不必去‘偶遇’,我们坐下来等一等。”

    于是深空众人又坐了回去,。

    旁边所有人都起身退场,唯独他们安安稳稳地呆在原地,一下子成了偌大会场里最突出的景观。

    没等几分钟,便有一队人直直冲他们走来,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带一副黑框眼镜,面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举手投足文质彬彬。

    他走到近前,开口是一副斯斯文文的宝岛口音,“fire老师,终于见面了,我非常仰慕您,可以交个朋友吗?”

    楼清焰笑容不变,起身同他握手。

    那男子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任家荣,是达鸿电子这次派来参加会议的领队。”

    达鸿旗下的vive头显,是市场中最受认可的高端vr产品,与psvr,oculus各自分别占领pc端、主机端、一体机vr市场,其产品的成熟程度是许多品牌完全不能比较的。

    这些年vr行业大热,即使经历多个低谷都未彻底凉透,甚至有越来越多创业者和资本被吸引进来,里面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达鸿,另一半归于fb,这两家公司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vr行业的半面青天。

    只因达鸿的业务越来越面向国际,致使许多人渐渐忽略了,它其实是一家中国企业。

    晚间,达鸿做东举办联谊酒会,两家公司的人聚在了一起。

    任家荣听谢晋说完那句“上元节可以再聚”,笑道:“fire老师的风采实在让人仰慕,我等不到上元节啦。”

    楼清焰没跟他瞎扯太多,“据我所知,达鸿是全球虚拟现实协会的六大成员之一,协会与openxr小组宣布合并,整个标准大会的牵头者就是你们六大集团。排斥深空的基调不正是你们定下的吗,你现在单独来找我,算不算背离联盟?”

    他说完一笑,“似乎不太明智哦。”

    任家荣说:“哪有什么联盟,该做的事要做,不该做的事不做,这才是我们的基调。”

    无疑,他是来寻求合作的。

    如果说深空已经把所有现金流都投入vr事业,在这方面输不起,达鸿就是更加的输不起。

    他们最初以手机和家电起家,这些年来渐渐放弃了手机和家电业务,转而专心投入vr事业,所有砝码压到vr大盘。vr市场一旦溃败,等同于整个达鸿的溃败。

    这次的标准化大会,对别人而言是普通机遇,对他们而言犹如命脉。

    参加这场会议的大陆公司难以提交有前途的方案,就算提交也可能被刻意压制,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

    但许多人都忘记了,他们还有投票权。

    十几张票左右不了什么,可是如果在一个原本形成割据之势的战局里,突然有十几张中立票确定了明显倾向,对整个局面的影响就大了。

    达鸿做了个很大胆的决定,决定冒着得罪其他合作伙伴的风险,把这十几张票争取过来。

    思考方案的时候,任家荣发现其他公司还算比较好搞定,可以通过商业运作或谈判,大不了就是让出的好处多一点,唯有深空这里软硬不吃,从上到下全凭心情做事,亲自带队的fire更是全凭心情做事的典范。

    任家荣只好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试图找到某种方案撬开深空的口子。

    楼清焰听完他的话,说:“任总有没有想过,如果深空决定支持贵公司,等同于放弃了原本能自己争取的权益。或许深空需要的也是票数,而不是投票给别人以换取利益。”

    任家荣略作犹豫。

    见楼清焰直白,他干脆也直白地说:“难道您还没有放弃吗?深空当然可以争取票数,但如果没有更多人支持,这十几票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fire老师,您非常厉害,创造了许多奇迹,可惜一路走来稍微有点心急了。如果您能再等两年,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该筹备的一切全都筹备好,再拿出特效插件,拿出新图形学和庄周芯片、双层面板技术,那么我想,到时候专利在手,一定没人动得了您。”

    “我承认,这次大会存在针对深空的元素,那是西方世界定下的,与达鸿无关。我能看到他们这个招式背后真正的功夫——欺负您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没有专利,还没能长成遮天蔽日的巨人,这就是深空唯一欠缺的东西。在时间到来之前,您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暂且蛰伏。与其憋闷蛰伏,倒不如和我们联起手来,让中国标准横扫天下。”

    他目光直视楼清焰的眼睛,“fire老师,达鸿电子,是这个大会里,唯一真正有能力把中国vr标准推向世界的企业。”

    楼清焰不接他的感情牌,无所谓道:“总是你这是劝我能苟则苟,在羽翼丰满之前夹着尾巴做人。”

    “不是这么说的,”任家荣急忙解释,“这叫战略……”

    “任总,”楼清焰突然天马行空地说:“你知道深空的广告词是什么吗?”

    任家荣一时没接住话茬。

    楼清焰举起酒杯,隔着淡金色的酒液看到了另一个角落正在与人交谈的江覆。江覆似乎只有面对他时表情才会丰富一些,只要离开他身边,就永远是那一副冷冷淡淡处变不惊的样子。

    他看着那个方向,漫不经心地对任家荣说:“如果不知道,你可以回去查一查。我想了想,好像只有daydream还缺一句广告词,该叫什么好呢?”

    任家荣不懂他的脑回路,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广告词上??

    他正思索,却听到楼清焰冷不丁给了答复:“好,我答应你。”

    “你说什么?”楼清焰这几句话实在太跳跃了,他忍不住又问一遍。

    “深空的票会投给达鸿。”楼清焰笑道,“我们做出了我们的选择,任总,总有一天,你们也将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希望,到时候你们的答案,会是我想看到的那个。”

    他说完转身离开,端着酒杯去找江覆,也不道一声告辞,只挥了挥手。

    事成了。然而任家荣看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这句话,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第二天,硬件端口方案的第二轮投票结束,档案被封存起来,等到所有项目的二轮投票结束之后,再统一进行第三轮投票。

    留下来的三个方案中,达鸿力推的方案位列一席。

    达鸿的端口技术几乎都是围绕这一方案部署的,只要它进入标准,达鸿就可以顺势提交一系列专利,不但得到技术主权,还能坐享大笔专利费。

    值得一提的是,在票数分布中,大陆企业并未出现明显的一致倾向性,不知是达鸿还未搞定其他公司,还是为了不惹人注目故意如此。

    其他国内企业依旧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递交的方案就像中国跳水梦之队的比赛一样,连点水花都没见着,滋溜一下就结束了。

    于是,各个媒体发回国内的报道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有几个技术类媒体简单提了一下,网络媒体悄悄在网站角落找了个小角落把标题一挂,纸媒甚至都没报道——谁愿意看“大陆企业在国际会议折戟沉沙”这样的新闻?

    大会的随行记者也明显减少了,这是一场沉闷、无趣、纯技术性的会议,沉闷得连fire都搞不出事来,还有什么可报道的?

    唯独真正关心fire和vr行业的相关人员,注意到了这一现象。

    “难道这一次,连fire也沉默了吗?”

    “从被列入实体清单,到被标准大会针对,再到被一家又一家公司禁止出口,深空搞人工智能搞得呢么痛快,为什么搞vr就这么憋屈?”

    “是啊,太憋屈了,就算真的无能为力,好歹也拿出一个态度,可是到现在都一声不吭,难道真的屈从于这样的不公正待遇吗?我都替深空不服。”

    “我还记得白衣庄子让世界惊叹的样子,我还记得那条鱼,那只蝴蝶,那冲天而起的鹏鸟。我觉得不会就此结束的……”

    旁观者并不知道,在白日枯燥乏味的投票工作之下,掩盖着黑夜里无数秘而不宣的利益往来。

    看似并未崭露头角的,却并不一定毫无斩获。就算是无法贡献技术标准的公司,也总能找到机会让手中的选票发挥出最大作用。

    更何况,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到后续票选数据与算法标准时,手握史上最大vr购物项目的ali,必将贡献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级技术方案。涉及云vr通讯传输和边缘计算部署方案时,hw也将不甘示弱。就像楼清焰所说的,中国技术从来不弱于人,只不过缺少一点准备而已。

    端口是个大项目,投票进行了整整五天,期间一直是枯燥乏味的会议票选、票选会议,两者来回折腾。

    楼清焰最受不了这个。虽说在实验室闭关的那个月异常忙碌,至少做的事很充实。这会儿倒不忙了,天天在会议大厅枯坐着,感觉时间过得贼慢。

    从第三天开始,他干脆撑着胳膊在那里装模作样地睡觉,所有讨论、辩论、吵架的事都让江覆代劳。

    硬件接口项目的所有二轮投票完成后,会议暂歇一日。

    这一天不进行投票,用作交流放松。晚上有一场晚宴,白天是技术沙龙和展览。

    一大早,众人来到会展中心的另一个区域,这里没有会议大厅,只有巨大的展览场地和许多小报告厅。

    展览场地和报告厅都是自愿申用、自由宣传,这也是展示技术并拉票的重要环节,没人愿意错过,场地里显得非常热闹。

    楼清焰带着一行人进入展览会馆,迎面看到了任家荣。达鸿在硬件端口的二轮票选中很出风头,提交的好几个方案都被称作“种子方案”,随之展示出来的专利储备更显得雄心勃勃。

    任家荣的拉票策略很成功,可以看出走路都已经带风了,虽然那张笑脸依旧文质彬彬。

    “fire老师,你也来啦,”他的宝岛口音一点也不做作,轻微的嗲意倒让人听着很舒服,“要不要来我们展区看一下?对了,达鸿的技术专家九点钟在2号厅有场演讲,不如一起交流交流?”

    “九点钟吗?”楼清焰看了看表,“巧了,九点钟深空也有演讲,我们在1号厅。”

    “那真是好巧。”任家荣目露惊讶,想了一番,竟没想出深空能讲什么主题,“可惜我要照看2号厅,不能过去。”

    “不可惜,”楼清焰说,“深空的演讲有现场直播记录,随时都能从头再听一遍。”

    任家荣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就好像自己以后一定会去听这场演讲似的。

    这时,楼清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对任家荣摆手示意了一下,接起电话。

    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然后越来越古怪,最后定格成一个有点惊讶又有点啼笑皆非的表情。

    “传票?”他吐出两个字,揉了揉眉心,似是有点无奈。

    那边又说了几句,他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替我回复一下,我是真回不去。我知道,你就让他折腾,你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我还以为他的事早过去了,这他妈的也太不省心了。”他罕见地爆了粗口。

    江覆意识到事情不对,等他挂了电话,立刻问道:“怎么了?”

    楼清焰说:“楼大元把我告了。”

    这七个字有点震撼,一落下,把喋喋追问的一群人砸没了声。

    过了一会儿,任家荣最先反应过来,“报告快开始了,我去看看场地,你们慢聊,晚上酒会见。”说完立刻溜了。

    江覆皱眉道:“怎么回事?”

    “夏槐打来的电话,楼大元状告楼清焰侵犯其名誉权,据说都快开庭了,”楼清焰颇有些心累,“传票寄家里两周没有回音,人家法院刚上班,就打电话到公司里找人。”

    来纽约之前他们有四五天没有回家,晚上直接在公司休息室睡,也就出发前一天回了趟家拿行李。快递和信件都是家政代收,放在玄关一角,也没来得及拆,因此错过了传票。

    “我操。”谢晋也难得爆了次粗口。

    “侵犯名誉权?”江覆面色渐沉,“他哪来的这个结论,法院为什么会受理?”

    楼清焰摇了摇头,“等会儿跟你细说,咱们先忙正事,走,去报告厅看看。”

    “什么才是正事啊老大!”沈乐忙说,“要不你先回国处理一下吧,我们在这边有谢总,有江总,能应付得来。”

    “家庭纠纷和制定国际标准,你觉得哪个才是正事?”楼清焰拍拍他的胳膊,“慌什么,我们就做好该做的事,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

    进了报告厅,几人在他的目光督促下只好乖乖去准备工作。

    江覆拉着楼清焰在报告厅后排的角落里坐下,摸摸他的脸颊:“你不回去?”

    楼清焰摇摇头,“太麻烦了,让夏槐帮我请委托律师。”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江覆眸色渐渐变深,“他是用什么理由提起名誉权诉讼的?”

    楼清焰嗤笑道:“指控我伪造录音,利用网络水军诽谤他是强/奸犯,难道他就不怕当庭被认证真的是强/奸犯吗?我倒挺好奇,万一法庭真的找到证据证明他犯过强/奸罪,是应该抓他,还是不抓他?”

    江覆看着他,轻声说:“录音是假的,是吗。”

    楼清焰一顿,转过头去。

    江覆捧着他的脸把他转回来,“会被发现吗?”

    楼清焰见他执着,只好说:“从二进制编码层面生成的声音,不管请多少专家,用何种技术手段鉴定,只会被鉴定为百分百真实。这种伪造录音的技术,我不说就没人能发明,哪怕以后有了强人工智能,也做不到。”

    “这个案子恐怕很为难人,”江覆思索道,“既无法证明录音是假的,也无法证明楼大元真的是强/奸犯。律师应当在力争录音为真这一方面着力,坚称你只是公布证据……”

    楼清焰奇异地看着他,“你都已经开始替律师操心了。”

    江覆想明白整件事之后,提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闻言轻轻磕了他一个脑瓜崩,“你但凡肯用正常手段做事,我就什么都不用操心。”

    “什么是正常手段?不知道啊。也许我这辈子注定不是一个好人了。”楼清焰平心静气地说,“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标标准准的好人,像梁彦楚那样的,心里有正气,有不平的怒气,有近乎迂腐……不,不该叫迂腐,有近乎天真的坚持。”

    江覆忽而抬眼直视他。

    “如果我大言不惭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呢?”

    楼清焰一愣。

    半晌,江覆笑了,亲了他的嘴角一下,“走吧,忙正事去。”

    他站起身来,回头冲楼清焰招手,“我们去……”

    楼清焰突然一个虎扑,整个人跳到了他的背上,抱着他的肩膀,双脚不肯着地。

    江覆笑道:“干什么这是。”只好弯下腰把他往高处托,让他的双脚如愿以偿高高飘起。

    楼清焰亲着他的耳廓,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愿意为了让你什么都不操心而做个好人的,我愿意的。”

    只这一句,江覆的步子迈不开了。

    “我想了想,做好人的成本无非就是多动动脑子,多努努力。做好人的成本对我来说太低了,比这世上努力挣扎着想要成为好人的所有人,都低得多……”

    展览场地和报告厅的所有工作准备就绪,八点半,楼清焰又接到了一通电话,这次是楼皓宸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那边跟地震似的狂喊:“不好了!我爸他跑了!我爸他跑了!我爸他从疗养院跑了!让一个护工不知道拐到哪去了,不见人影!”

    楼清焰把电话拿远,等楼皓宸嚎完了才拿回来,“说到这里我还想问问你,年根儿底下寄传票,翻过年来就开庭,你爸也太不体谅人民公务员了,就不能让人工作少一点好好过个年吗。”

    “?”楼皓宸:“你说啥?”

    “你不知道?”楼清焰于是把自己和楼大元的法律纠纷对他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楼皓宸也冒烟了,在对面直踢椅子,“一定是那个护工,那个傻逼护工!瞒着我偷偷帮他起诉,草,不知道元辉已经转手了吗,还坐着鸡窝飞凤凰的美梦!”

    楼清焰好奇道:“不是说楼大元已经神智不清了,他现在算是有民事行为能力吗?”

    说到这个楼皓宸更来气,“怪我把他照顾得太好,不敢让他磕着碰着气着。看他越来越清醒,我还高兴,没想到清醒过头了。你知道吗,尤其是提到你名字的时候,格外明白,一桩桩一件件跟我数你的往事,全都是你如何混蛋如何废物如何对不起他……你说说,他怎么就对你执着成这样?”

    楼清焰笑了笑,“他是对他的清白执着。”

    楼皓宸一愣。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他到现在也没以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属于犯罪。他到现在也觉得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大好人,莫名遭遇飞来横祸,家庭离散事业被抢,他为自己叫屈,替自己鸣不平。”

    “他到现在还在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在我这里出过,没出干净,反倒叫他更气了。他或许看似清醒,或许病历本上的情况在好转,可是内里却在腐坏,他的情况恐怕不大好。”

    楼皓宸沉默了一会儿,说:“确实,他记不太清事,除了和你有关的事之外。连元辉转手都不记得了,我骗他说他早就把元辉记在我名下,他也不在意。”

    他心里突然针扎一样难受,自嘲道:“一个混账爹,养了两个混账儿子,这一家,真是绝了。”

    “去你的,别把我算进去。”楼清焰说,“我现在不能回国,你尽力找找,想个办法让他把那口气出了,再出不来,他会死的。我不跟你危言耸听。”

    楼皓宸听着吓人,忙说:“他是我亲爹,我找他肯定尽力,你放心。”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找不找得到都是你的事。”

    楼皓宸听出他的混不在意,不由自主地问:“楼清焰,你盼着他死吗?”

    楼清焰:“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算了。”楼皓宸想挂电话。

    “我不盼着他死,”楼清焰说,“只要不给我添麻烦,我反倒盼着他好好活着。楼皓宸,你们当初调查我的时候,难道不疑惑我为什么突然急于卖掉手里的东西凑一大笔钱吗?”

    楼皓宸又把电话凑近耳边,“对啊,为什么,那时候你应该不知道他给你下了套让你欠债。”

    “我把那笔钱放在一个生物科学研究院里,听说过深空传说中的第四实验室吗,就是它。研究院用那笔经费开展了一个项目,如果能够成功,楼大元就可以重新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活动。”

    楼皓宸滞住了。

    楼清焰的话语很平淡,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震撼,让他完完全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项目到现在也还没停,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成功在望。所以我不盼着楼大元死,我盼着他活着,好好活到项目成功的那一天。你知道那一天我能做什么事吗?我能让他穿上我提供的机械假肢,让他带上我发明的感觉传感器,让他依靠我提供的力量站起来,像还没残废时那样吃饭睡觉、工作生活,依靠只有我才能带来的力量。”

    ”我给他,他才有,我不给,就没有。这就是我能做的事。”

    楼皓宸听得毛骨悚然,“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才真的会死!”

    他深刻理解了一句话:最折磨人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楼清焰突然松快地说:“可惜了,我决定以后都做个好人,一些有趣的场面怕是不能看到了。”

    好人?楼皓宸不敢恭维。

    谈话到此结束。

    挂掉通话之后,正巧一条新闻推送从上方弹出来。

    “惊闻!楼大元状告楼清焰侵犯其名誉权,父子决裂再掀大戏!”

    这年头,消息传得实在是快。

    第一条推送来自某个门户网站,过了一会儿,推送消息不要命似地响起,哗啦哗啦,从视频平台到社交网络到正儿八经的新闻媒体,一条赛着一条的吸引眼球。

    “楼大元一纸诉状将楼清焰告上法庭,竟要上演父子对簿公堂的狗血戏码!”

    “楼大元状告亲生儿子,知情人称其精神状况尚未完全好转。”

    “跨越年关的狗血诉讼案:传票寄出两周未得到回应,楼清焰人在哪里?”

    “史上最难的名誉权诉讼案:原告民事行为能力尚待判定,被告踪迹难寻,双方各执一词,证据难以检验。”

    “春节狗血大戏再度上演,时隔两年,父子决裂竟有续集?”

    可见这条新闻前所未有,实属劲爆。

    楼清焰没点进去细看,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四十。

    八点四十,报告厅里基本坐满了人,谢晋攥着演讲稿默默复习。

    楼清焰安慰他道:“别紧张,你是深空的技术总监,迟早有一天要习惯各种汇报演讲。”

    谢晋睁开眼睛,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题:“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楼清焰反问:“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回去?”

    谢晋转头看他。

    “不,”他说,“你不应该回去,你就应该坐在这里。”在那些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做你真正该做和想做的事。

    九点钟,演讲开始,谢晋走上台去。

    楼清焰看着他沉着稳重的身影,听着他开始发言,打开手机,稍一琢磨,发了一条微博。

    微博上,人人都捧着瓜去围观今年的狗血大戏,fire随意发出的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微博,竟显得异常低调。

    深空、繁星、江心楼,大家都有一句时时勉励自己,提醒自己不忘初心的台词。

    作为控股公司的daydream总也得有点什么。

    daydream的logo是随手拿给江覆做的,江覆大概也没怎么思考,随手画了两轮遥遥相对的月牙状气团,至今说不上来寓意为何。

    他把这个logo贴了上去,配字:

    “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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