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南山无弹窗 第十六章
基的布局已经妥当,几个人纷纷退下,仅剩下云锦书和屋内侍立的蔓青,还有在旁边面色犹豫的曹敛。来和善圆润的面庞此刻有些忧心,他看着面前的云锦书,不由得将担心的事情问了出来:
“大人此次……可是和宋将军一同共事?”
宋将军,指的是苏太尉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宋明峥,人称“宋三”。称其为三,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幼年时家里发了灾难,老大老二和父亲都死了,仅剩他和家里的老母亲幸存了下来。来这种人能活着都是得之不易的事情,可是不知道这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人赏识,念了书还以差一年及冠之龄,得了新帝继位开的头一次恩科的殿试头名。
要知道除了十四岁考了殿试头名的云丞外,就是这将军最年轻了,那几年朝廷的老官们时常聚在一起感慨,大抵这几年风水养人吧,不然怎么尽出些少年英才。
而且听此人韬武略,样样习得。颇得苏太尉赏识,在他手下立了功绩,晋升的速度就更快了,最后还娶了苏太尉家的一个庶女,这下好了,哪有丈人不向着自家人的。
所以啊,这子除了幼年时遭遇了些波折,这长大之后真是一直顺风顺水。有贵人相助,人的命,有时真是不能比。
此人位高权重,是众人攀附的大人物。
却是和云锦书不对付。和云锦书不对付,云锦书能理解,毕竟她和苏太尉这些年中间拉的仇都不是一星半点,若是算账的话苏太尉应该是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可除此之外,就算是苏太尉私下里也是和她恭维着,从不撕破脸皮。唯独这个宋明峥,她有时候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过这人,不然怎么每次和她话都像是不愿意多半句的嫌弃脸。
此时听到曹敛提起这人,云锦书想起那日来送圣旨的太监巴结的提醒道,此次护送她和银两的将军是宋将军。她微微愣了下,让蔓青给了赏钱,才猛然发现,她不受宋明峥待见的事,还真是宫内宫外,家长里短的都知道啊。
了解这事后,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煎熬的又不是她,只是心里倒有几分好奇,那人这般的不待见她,怎么会应承下来这件事。
要监视她,苏老狐狸手底下的得力人选可不只他一人,看来这将军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她倒是想见识见识。
云锦书看着这个忠心耿耿多年的老管家,温和的笑了笑道:
“曹翁不必担心,只不过是一趟差事,苏豫章不敢让宋明峥在这银两和粮食上给我使绊子,出了事情我和他的爱将谁都跑不了,不……应该是爱婿才对,而且若是我在这上面出了事,我不介意再将这老狐狸再拖下水一次。”
曹敛站起身又想些什么,他担心苏太尉会有些鱼死破也恨不得啄下丞相一口肉的想法,毕竟他和那沈氏沈约这次栽了,矛头必是丞相这里。
云锦书看着曹敛面上的重重顾虑,摇了摇道:
“放心吧,曹翁,苏豫章若是想动我必会在我安排的事情上寻找机会,不会舍得那宋将军陪我受苦的。而另外那人,那几个世家大族可是家大业大,枝繁叶茂,沈约现在自顾不暇,能分出来两分心监视我就不错了。沈家这次受挫,这第一世家的地位就又有了几分动摇。这人啊,不能太闲,你看其他几大世家太闲,就会想给自己给别人都找点事情做。”
听到此,曹敛眉间展开,展颜道:
“是曹敛狭隘了。”
“不不不,曹翁为锦书之心,锦书懂。这些年来,多亏曹翁了。”
提到这里,曹敛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云锦书,仿若又回到了那郊外古道的细雨蒙蒙,他携家带口,身上的衣服早都已经破烂凌乱,而当年那个十岁稚龄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举着把油纸伞在他头顶,打量着泥水中的他,可他却也在揣度这看着娇惯的公子,可是面前那似玉雪般的娇儿却看着他温和的了句出人意料的话:
“翁有大才,可愿追随于我?”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上了年岁,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可直到现在他都清楚的记得当时心里只有一句话:
君有慧眼,识人断玉。救命知遇之恩,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外面的阳光已经倾斜,但依旧浓烈的照耀着这片地。
曹敛的思绪渐渐回笼,眼看着快到大人赴宴的时辰了,不能再耽误了。
“丞相,属下先回去了,您明日的行装已经打点好了,就是老夫人那里……”
话未完,云锦书已经明白了,她点了点道:
“曹翁先回去吧,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丞相府要麻烦你多劳心了。”
“大人尽管放心,家中有曹敛在,断不会出事。属下先告退了,大人此次一路心。”
云锦书点了点头,看着身着墨紫青衫的老管家微弯着腰离开了,不经意间扫过曹翁的后勺,几缕银丝已经悄然的冒出,她闭了闭眼,神色喟然,这是曹翁陪她入仕的第五个年头了,年关之际,她应该及冠了。
蔓青抱着手里似乎已经睡着了的雁回,看着云锦书面上微露的倦色,有些心疼的道:
“少爷,歇一歇再去老夫人那里吧?不急的。”
与别人的称呼不同,只有蔓青称云锦书为少爷,她是自便照顾着云锦书的丫头。是云锦书外公挑细选放在她身边的人。
云锦书睁开眼,摇了摇头,看着蔓青担忧的神色,笑着宽慰道:
“不累的,蔓青,我只是想起了些事情。走吧,带着雁回,我们去看我阿娘。”
云锦书站起,扫平了身上月白云纹衫的折痕,跨步走出。
外面的阳光正好,落在花园里,树木花草的叶子都变成了金灿灿的样子,像是水中的金玉一般。
两人穿过侧面的垂花门,又沿着道过了三个院落,穿过荷花池附近的游廊,便到了丞相府的大花园内,花园对面的两所院落,便是老夫人和少夫人住的地。
不似云锦书那边人烟稀少,这里才真正有了丞相府的样子,不时的有奴仆和婢女穿梭而过,或手捧些西,或言笑晏晏的三三两两的边聊着天,边走向其他院落。
看见云锦书后,俱是弯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后走了,丞相府待下人宽容和善,已经是出了名的,所以这群奴仆每次看见云锦书时,只是敬畏尊崇这身居高位的丞相,但心里并不害怕。
毕竟看着丞相大人那张雅致含笑的面容,这群婢女们内心更多的是倾慕,倾慕这样郎艳独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竟是这般的专情,为了丞相夫人连当朝公主都婉言谢绝了,若是她们也能得到丞相大人的垂怜,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锦书并未理会这些目光里多余的含义,站在其身后的蔓青却审视的看着这些人,将手里的雁时抱的微紧了些。这些人中肯定有……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眸看着面前人羸弱的身姿,眼里闪过痛苦,若是她的医术高一些,再高一些,或者能拜入白神医门下,姐是不是就不用活的这般累,这般仰人鼻息。
正想着,两人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片淡雅的院,庭院内的花朵颜色浅淡,在一旁还种着两颗枇杷树,枝繁叶茂,树根粗壮虬扎。正值六月,上面的果实橙黄一片。
院内的婢女看到云锦书来,已经准备进去通报老夫人和少夫人了。云锦书淡笑着挥了挥手,已经迈步进入了堂内。
偏厅之处坐着的正是一身素雅藕色长裙的云染月,桌子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应该是刚布下不久,云锦书愣了愣,随即有些无奈的落了座。
执起筷子,衣袖自然垂落至臂处,漏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内侧的手腕处却有条长长的青黑色的线,云锦书将袖子向下面扶了扶,遮掩住了那条青黑色。十分自然的吃了起来,并笑着道:
“染月,你现在来像阿娘了,总是揪着我吃饭。”
染月收回的目光一暗,压下嘴角的苦涩,扯起抹笑容看着云锦书道:
“我不揪着你吃些,一会儿酒宴上你直接吃酒,总是对身子不好的。”
着拿着筷子一直为云锦书铺菜,看着哪样面前人多吃了几口,她便多夹出来些放在她旁边的菜碟上,忙来忙去,明明自己没吃上几口,可那眼里却带着明显的欢欣。
云锦书吃了会儿,便在旁边丫鬟的服侍下,盥手擦拭。
“蔓青,将雁回递给我吧,阿娘看到会开心些。”
窝在蔓青怀里的雁回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浑身都带着疲倦乏累,被递到云锦书的手上时,它只是微微半掀开一只眼皮。看是云锦书,信赖的将脖子往她怀里面缩了缩。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和阿娘聊聊。”
云锦书着抬步进了内堂里面,人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拐弯处。
看着那白衣的身影走远,甚至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云染月的目光才收回来。
厅堂内的光色明亮,珐琅雕玉花瓶内插着开的正好的白兰花,可却驱不散眼前人的愁绪。
云染月的神色黯然,屋内近身侍候的只剩她的贴身丫鬟和蔓青。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手指不停的抚摸着杯盏边的花纹,问道:
“阿锦……阿锦,身上的毒最近可有复发?”
这话虽未指明是问谁,可伫立在旁边的蔓青却心如明镜般的知道,是在问她。
“表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少爷嘱咐过我,若是夫人和表姐问起,就一次都没复发过。”
云染月咬了咬红唇,眼眶已经有些微微发红,她低着头,不让两人看到自己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执拗:
“我想听实话,蔓青,告诉我阿锦的毒最近可有发作?”
“仅仅这一个月就发作了三次,少爷将药都送到了老夫人这里,保证老夫人的药量,剩余的才会留下自己服用。可那帝王却是个比先王更心狠的主,平日里给的解药就不多,若是少爷因为什么事情惹怒那阴晴不定的帝王,这崽子甚至可以个把月只给一份或者不给解药。少爷和老夫人两人一个月就需要两份解药,那崽子断一两个月,少爷只有把自己的解药给了老夫人。”面前的蔓青脸色沉,双手握的紧紧的,骨缝间已经嘎吱作响。
“那崽子的姐姐喜欢少爷,这关少爷什么事,他威胁少爷若不解决这件事情,太医院的药恐又要拖个一时半响,呵……这道貌岸然的浩荡皇恩,不过如此。”
她的话完,屋里陷入亘久的沉默,直到云染月面前的茶水里滴落下颗颗的水珠,的杯内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摩挲着茶盏的手指也微微的颤抖。
云锦书掀开面前素色的珠帘,内屋的房间光色明亮,窗柩半开,窗下的花香与屋内淡淡草木味道的熏香融合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似乎能侵入到人皮肤中的香气,令云锦书疲惫的眉眼间有了丝丝怡然放松。
侍立在屋内的丫头看着丞相大人来了,已经熟练的躬身走了出去,并将内门缓缓地合上,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半靠在紫檀木床边的木架,浅色的垂帘挂在两侧。妇人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似是听到了那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她望向窗边的头转了过来,眉目间似乎还带着往日丝丝的英气,可此刻那病白的面容上,双眸却无神的看着门口的向。面容恬静安然,声音轻柔地问道:
“是夭………”
妇人的话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剩余的话尽数吞咽,转而道:
“是锦来了么?”
似乎想站起身,她将身体向外挪动,罩在上半身的暗紫色丝制外袍轻轻滑落到地面,整个病弱的身躯也向外倾斜,几欲掉下来,却被一个大步跨过来的身影急忙扶住。
妇人紧接着就感受到了怀里沉甸甸,毛乎乎,暖融融的西。
“是雁回回来了啊?锦,来。坐在阿娘身边来。”
妇人着抱着雁回往里面挪了挪,手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雁回,灰褐色的大雁睁开眼一看面前的人,十分亲昵的将头往妇人的掌心处送了送,似乎还和多年前一样。
云锦书见此,眼睛笑着弯了弯,轻声道:
“雁回还是在阿娘这里最乖了。”
听见这么久都没有话的女儿终于开了口,妇人的心里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她以为她的夭夭又受伤了。
那双惨白瘦弱脱了形的手缓缓地抚上了云锦书的面颊,细细的描绘着面前孩子的面容,轻颤的双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翼翼。
云锦书握住母亲的手,将脸靠上去蹭了蹭,神色依恋道:
“怎么啦,阿娘,锦好好的呢,你不用担心。”
顾挽月看不到面前的孩子长成了何种模样,可她却能感受到她的夭夭日渐清瘦的脸庞。
她不再是那个英姿勃发的江湖侠女了,也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平城镇北将军夫人,如今的她,什么都不能为她的夭夭做,反而还牵连拖累着她。
妇人的内心酸涩痛苦,脸上却温柔的叮嘱道:“锦又要出远门了,这次去赈灾的地听有些远,你要备好衣服,一时冷一时热的会容易着凉,那……药记得带在身上,更要时时刻刻的注意饮食,你时候就总不按时回家吃饭,半夜饿了打牙祭,对肠胃不好……”
云锦书枕在顾挽月的肩膀上,听着她一句句的嘱托,面色宁静柔和,像是又回到了时候。
雁回也趴在顾挽月的怀里,头歪在骨瘦的手腕处,依赖的睡着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时光似乎都已经凝滞住了,流动的只有脉脉温情软语。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柩,在屋内木质的地面上照出大片金色的光晕,静谧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