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铭无弹窗 第三十六章 天意茫茫(2)
然而当日,他们却没能面见烛君。烛君和芸娘双双罹难,使得原和谐的府邸陷入混乱。这二人原待人宽厚,又沉迷对局,规章都相对随意。此时无人主事,府邸中积攒的矛盾也一时爆发。
发帖通知青池的是烛府的总管,此时她却被芸娘陪嫁来的副总管命人阻拦,不得入棋楼。
“这是主人的旨意,你们凭何阻拦?”
“今日棋楼要为夫人做法事,谁都不得干扰!”陪嫁来的副总管及其下人均素服披麻,阴郁地横在棋楼门前。
“夫人之事,我们自不会怠慢。可这也要主人知晓……”
“得好听!”素服的副总管冷笑,“当初我家主人活生生抬进来,结果怎么抬出去的?夫人平日身体康健,若不是迁就你家主人,彻夜对弈受了寒,又何至于此?如今人没了,装模作样有何用?可叹夫人待你亲厚,如今连个像样的告祭都没有!”
青池耳力好,听其中还有人声言语:“是啊,当初烛君悬赏对弈,芸娘不远千里赶来,胜局之后不要家产,执意下嫁,换得这个下场,又是何苦。”
话已至此,烛府总管自觉有些理亏,只得对青池和零拱手道,“府中无状,让贵客见笑了。不如歇息一日,明日再见?”
作为外人,他们也无可多言。青池与零一道转去了客房。
却见少年目光闪烁地一瞥。
*
烛府客房自然比教部的扫帚棚宽敞舒适很多,但对于青池而言,没有棺材睡的地,都差不多。
零也不愿单开一间,而是选择了青池客房的柜子。
棋楼的法事一直持续到傍晚,铃鼓声才渐渐息了。但法事似乎不太成功。
尽管没有人来通报,但从府中不断冲撞的冥气来看,不仅亡灵未得安慰,连困在棋楼中的烛君恐怕也受到了波及。
“共命之局,同生共死,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或许是阴天的缘故,天色暗得很早。青池就带着伤,应当休养。临睡她有些心神不宁。“你,这里不会闹鬼吧?”她巴着零的柜门。
“呵呵。”少年从身上裹住的一圈圈床单中冒出头来。“有鬼的,可不少。”
这一夜不断刮着风。青池睡得不沉,不知何时突然惊醒。
醒时四下又一片寂静。她看到蒙蒙的灯光在窗纸上忽闪。
她未来得及查看,就听一个细若游丝声音在庭院中缓缓游弋。
“生年……共命,归期……比翼……”
像是女人尖细的声音,却无比怨艾阴冷,绝不是人类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还有变形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闹鬼了闹鬼了!”人类少女挂着一圈之前地摊买的辟邪产品,挤进了零的柜子,麻利地带上柜门,开始瑟瑟发抖。
“你吵吵什么。”缩成一团的少年被晃醒,勉强睁开一只眼。“鬼族长大的,还怕鬼?之前你挑衅雪猎的胆子呢?”
“这不一样!”青池紧紧抓着裹住他的床单。“雪猎是个大号的毛茸茸,毛茸茸当然大好。可是这……我也以为和鬼族人差不多,但是你看那气息,完是另一个西了。”
灰色少年并没有反驳。
“上有天池,下有极渊。”零喃喃道,“地界极渊乃是一切的终点,纯由墟质构成,是一切负面的集合,即便众神都无法穿那个‘生死大限。而过那个‘大限之后,亡者也不再是亡者,不过徒留旧日形貌罢了。”
此去,是有去无回之路。
青池怔怔地看着他。尽管不愿相信,但她知道他所的都是事实。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比一个艄公更加有服力了。
那个庭院中索命的鬼影,哪有半分生时娴雅亲切的样子?
鬼族将死亡视之为永恒的回归。他们睡在寝棺,葬时乘船。黑暗是他们的来处和归处,因而青池从不觉得那是沉重可怕的事。但是在人间,在偌大的府邸中,她第一次有所体会。
人间的死亡来得如此锋利,不论多么坚韧的生命都能轻易收割;同时去得也如此迟缓,总在人心上留下延绵不断的苦楚。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池感应着大宅内的异象,面目模糊的魂鸟也被这股死气所吸引。“横死者的告祭失败也就罢了,怎么会脱离死地,四处游荡?”
“因为‘共命之局不是那么简单的西。”零轻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失落,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极端条件下,术式并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作为冥界象征的渡棋就是其中一种。”他薇薇皱眉。“芸娘虽死,其意气却通过沟通阴阳的棋局,与烛君相连,成为了不生不死的徘徊者。他们阴阳相隔,变得互相拖累。而法事在‘共命解开之前强行净灵,反而刺激了亡灵的怨念。恐怕今日过后,烛君都会因此……”
“变成不生不死者?”
“甚至更糟。”
待到亡灵的声音远去,他们轻手轻脚地出门,沿着游廊一路向棋楼走去。
灰衣的少年拄着一只树枝拐杖,仿佛撑着一支溯回时间的桨。他望着不远处的冥气升腾的棋楼,隐隐还能听到冥河怨灵的哭喊。
“——当界限变弱,过去的回返,沉眠的惊醒。”青池念道,“封闭的开启。”她握紧手心。“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他们没有灵力,不过是普通人啊。”
“这世上的渡棋高手,哪有什么普通。”零不知不觉把自己夸了。“万物均有灵气周转,并非掌握了使用法,才算有资质。”零定定地看着青池,缓缓道,“特别是这种……起到枢纽作用的引子。”
青池当然知道。世间的气息穿过她,仿佛过风蚀的孔洞。
“世间游离着明质、暗质和种种其他杂质,人类的灵魂构成非常杂糅。某些人的灵质的组合恰好超过了凡人的领域。”零微一蹙眉,“就会达到近神的地步。”
“这不是……很厉害的事情吗?”
零笑着摇头,那笑容显出了一丝悲悯,“并不是,因为凡人之躯,根难以承受神志。但是神的意志却会无限地炙烤着他们,鞭策他们永不停歇、甚至祭献一切,去追逐那超凡的境地。顶尖的祭司修士如此,还有烛的渡棋……也是如此。”
他随手摘落一片枯叶,碾碎成灰。叶灰从他苍白的指间随风扬落,重归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