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的少女无弹窗 135尘埃
经技术科修复,十一年前狗肉馆的事还原出来。动手的确实是骆军,当时冯耀阳和曹红卉也在。饭局的借口是一块土地的竞拍,但话题很快就从地块引到地块所属区的某位局长身上。期间赵波澜父母提到与那人有旧怨,录音里虽没有详述,但冯耀阳设鸿门宴显然与那位局长有关系。
其实以冯耀阳当时的地位,大可不必为区里一个小局长出头。只是那局长后面另有利益纠葛,涉及到D市官场,甚至骆马湖黑道——若非这次调查可能还挖不出。值得一提的是,十一年过去,局长竟然还只是局长,也算不忘初心了。
总之,那场饭局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但结果却很简单,就是赵波澜父母的所谓意外死亡。
铁头项链拿给赵波澜看的时候,他第一眼竟没认出来,估计也与被骆南的狗啃得满是牙印面目全非有关系。但打开之后,他瞬间就愣了。
然后才想起来,那个丑丑的大项链是他小时候的玩意儿,出国前整理东西才从家里翻出来。他当笑话拿给他妈看,没想到被母亲当成宝贝,还放了张他的大头照进去,说要随身携带,想儿子了就拿出来看看。
丛明晨说,也许他母亲预知到有危险,所以赴宴前特意备了录音设备。
赵波澜抚着项链笑了笑,没说话。再抬头的时候,就是问丛明晨那个局长是不是姓马。丛明晨说是,问他想起了什么。赵波澜便讲起他跟那位马局长——其实是他家公子——的恩怨。
他有一回去D市,在街头跟那位马公子起冲突。本来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当街打个架也就完了,他并没放在心上。但没想到对方特意打听到他的学校,带人候他下晚自习,打了第二架。然后是他气不过,叫了几个兄弟打回去。一来二去就结了怨。
再之后,才开始听父母抱怨上面卡他们拿地,收了钱不办事还反咬一口,三番两次地为难。他那个时候才知道,马公子是官二代,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区管干部,但拿捏他父母已经绰绰有余。
高中毕业后,他高考成绩不怎么样,父母又担心他被对方为难,就花钱把他送出国了。本想着帮他消灾解难,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只是俩孩子打个架,至于……”
见赵波澜神情黯然,丛明晨没敢把疑问说完。她想:世事复杂,超过她理解范畴的东西太多,不然也不会跟冯眠那么近都瞧不出她过去几个月的伪装,又被陈进骗到。
不过,在这种事上栽跟头,她倒没有很难过。毕竟老练如罗浩,也被他们俩骗得团团转。而她还只是个实习警员,面对这么复杂的案子,汲取经验教训远比懊恼自责更有意义。
因为不想看赵波澜继续难过,她于是改换话题问他:“那你当时出国怎么没告诉冯鲸呢?我之前听她说什么等你十二年,还以为是你们俩之间有什么误会?”
“冯鲸……”
赵波澜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顿了顿,像是没想好怎么说。然后突然出声一笑,再说话时就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哪个高中生谈恋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丛明晨挠头:“啊?那你还护着她压马路……”
“那是后来。”赵波澜笑着说:“高中那会儿,我虽然觉得她特别,跟我以前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样,但也没到立马定终身的地步。我这个人……说到底就是个混混嘛,她成绩那么好,再去D大转一圈,出来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我?”
丛明晨挑眉:“所以你是自卑?”
“一半一半吧。”赵波澜没直接承认,“反正我当时走没跟她说,就是打算散的。她那个性格,那么拗,我怕直接说她受不了,所以就想不了了之嘛,哪知道……”
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然后语速放缓,沉声道:“哪知道出国还不到一年,我爸妈就出了那样的事。然后经过姑姑舅舅们一倒腾,我这个富二代就直接成了债二代,哪还敢回国?”
他轻轻叹口气,继续道:“一夜之间,我同时失去了父母和钱,没法再上学,又回不了国,每天乱晃,打架,偷东西,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以前的朋友同学也开始躲我,好像我是个瘟疫。”
他的眼睛不再盯着什么具体的东西,而完全陷入回忆里,边想边说。
“我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很爱父母,所以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俩的突然离开会给我造成那么大的打击。那时候不光是经济上,心理上精神上的寄托也完全倒塌,每当夜晚降临,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感觉黑暗中有一大团东西,沉沉地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像真的被压住一样,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就是那个时候,我听说她一直在找我,等我。所以每当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然后意识到:哦,原来这世上,还有个人在惦记着我呢。”
他微微一笑,新冒出的青色胡茬也跟着笑,显出点狡猾的样子。
“我这人从小就是学渣,没啥本事,但我知道她很有本事。所以那时候我就安慰自己:没事,要是实在活不下去,大不了回去找她,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当个吃软饭的也没啥。”
丛明晨眨眨眼睛:“可你没有去找她啊?”
“嗯。”赵波澜回过神来,看着她道:“这不是,一直都没到那一步吗?不过……”
他忽然停住,引得丛明晨急道:“不过什么?”
赵波澜挑挑眉毛,故意油嘴滑舌地说:“不过经过那么多的心理催眠,自我暗示,我已经彻底爱上她了。所以从今往后,哪怕真的只能吃软饭,做个宠物狗,我也不离开她了。”
丛明晨皱眉:“我师父说,你涉嫌绑架和炸弹案,还有黑社会背景,没个十几年出不来……”
赵波澜敛了油滑,点点头,认真道:“嗯。”
丛明晨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道:“你觉得,冯鲸还会继续等你吗?”
赵波澜只向她笑笑,不置可否。
丛明晨没等来他的回答,但从他的笑容里仿佛看到冯鲸的样子。她想起冯鲸烫着黑色大波浪,全套西服的样子。比起来冯眠,她更像书呆子。那个书呆子的行走坐卧都很有学霸范儿,唯独提到赵波澜时,她笑得没所顾忌,像十八岁热恋中的少女。所以,如果这个问题拿去问冯鲸,她大概会这么答:“等什么,他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丛明晨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但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名字,让她不得不又站住,向赵波澜道:“最后一个问题,王挺,我想知道你怎么看他。他曾经说过想跟你有个轰轰烈烈的过程,他还为你杀了人,又绑了那个外国人。”
提到王挺,赵波澜脸上显得有些难过。“我从没要求他为我做那些,也从来没有向他许诺过什么。当初救他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如果他不是他,或者我不是我,就只是路人甲经过看到路人乙被欺负,我想任何一个路人甲都会出手的吧。”
丛明晨微微蹙眉,对这一点持保留意见。但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认真看着赵波澜说:“可是刚好路过的是你,不是别的哪个路人甲。”
赵波澜没有反驳,也没再说话。
丛明晨想: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但他也做过很多好事,除了爱冯鲸和救王挺,还有深入骆马湖做卧底。前几天省厅的“抓泥鳅”行动收网了,据说收获颇丰。师父“无意”间给她看到的一份功臣名单里,赵波澜的名字仍然在列。
所以她想,也许用不了十几年,他就能拄着他那根铁手杖,从牢里出来。冯鲸应该会提着豆腐来接他。可能到那个时候,她还是留着黑色大波浪,穿一整套昂贵而不太时髦的西装,涂着只在重要场合才涂的红唇,笑着让他咬豆腐。
后来,纪委派来调查组,那位人大代表终于落马,连带大小老虎数十只。
新闻出来那天,D市下了场数十年不遇的暴雨,一连三天,应龙河倒灌进唐宫地下室,清洗一空。三天后,雨转大雪,一夜间城内茫茫如白夜。次日晴光大好,世界一片干净。
冯氏集团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权力斗争。尘埃落定后,最大的股东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短发,矮瘦,脸上永远冷漠,眼里永远没人。哪怕开会的时候听到年纪比她大一轮、两轮、好几轮的人叫她“小冯总”,她也只是微微点头,极少应答。
外间说小冯总很爱走路,而且走起路来飒飒生风,气场远盖年纪。
丛明阳还在追她,尽管她的年级已经比他高,且被提前录取了硕博直读。
丛明晨还是实习警员。罗浩也还是罗副队长,因为骆马湖的捞尸队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董成的全尸,虽然害他的真凶早已伏法。
这期间,赵永新火速办了病退。可惜还没等到新任局长来交接,纪委的人就先来了。听说在调查他的证据中,有一把没有膛线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