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偷君心无弹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黄雀
七王府,书房夜沉星稀,灯火未眠。
淡淡的光亮从琉璃灯盏中幽幽而出,安静的室内只闻纸张翻动的声音。
一袭云兰纹紫锦衣贴合长身端坐在案前,素手有条不紊地拂动着,青丝未束如瀑散落,掩映着颊侧分明的棱角却藏不住低垂眉眼下的专注和冷冽,只是染上柔和的灯光,再怎样的不丝一苟都多了份朦胧的静美。
听着门外脚步声靠近,宋锦重指尖微顿,抬眸看去。
很快看到七重神色凝重出现在门口,眼里的困扰仓皇落入宋锦重视线里。
七重立即转身缓缓关上了门。
门关上后,七重恭敬地喊了声:“王爷。”
宋锦重阖上书籍,略微后仰舒展了会上半身的乏累,目光平静地注视了会七重,许是真的有些累了,他轻轻阖上了眼睛,指腹轻揉捏着额角,声音有些疲惫显得格外慵懒,但慵懒中却有温柔呢喃:“阿瑶睡下了?”
七重听着王爷的问话,有些迷惑,亦有郁结,他迟疑了会,语气不明道:“擦药的时候,喊了几声疼,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说完,七重忍不住抬眼看宋锦重。
此时,宋锦没有继续揉捏着额角,似乎是在闭目小憩,又似乎在等着他的回话,无言静倚在案台上。
一时间七重紧张了起来,突然为自己抑制不住的情绪而感到后悔,而一后悔,思绪就清晰许多。
王爷向来做事自有主张,况且他这么疼爱八王爷,又怎么舍得真的惩罚他。即便真的惩处了他,王爷定是心疼不已的。他真是多来忧虑。
再说了,八王爷此事自然是不对的,他再是心疼,自然也得承认,若非王爷知道是八王爷,按贼人处置,绝无可活。
所以王爷惩处八王爷,是为了他好。
只是他想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是八王爷的?
是上车之前,还是今日停下之后?
若是上车之前,王爷明明可以阻止他,可他没有;若是今日停下之后,他又为何下得去手,这样的惩处,对于八王爷来说,着实太过了。
何况王爷还让他赶去齐府,这才雪上加霜。
甚至他后来都听到了八王爷的求饶声,那一刻过耳的风如泣血的泪,他猛地惊觉回头,但他的不忍终究抵不过帘内一声吩咐:继续。
继续,真是残忍的话。可是他更残忍,硬是挥下了马鞭。白驹嘶鸣,车轮滚动如常,他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谁比谁更残忍,谁又知道。
好不容易到了齐府后,他终于忍不住跳下马车,可当他看到一双沾满血的手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那一刻,那样骄矜傲贵的一张脸,那样纯澈自信的一双蓝眸,因为害怕、疼痛、哭泣失去了所有的光辉,只剩下一个惨字。
他完全呆住了。
虽然平日子与他打闹取笑惯了,虽然此刻他的模样滑稽可笑,穿了丫鬟打扮的衣服,他还真是不听话跟了过来,只是看到他一身狼狈,嗷嗷叫着疼的时候,甚至委屈地喊着: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七哥,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心疼了。
可比心疼更心疼的是,他知道王爷是故意吩咐的还是想乞求他的原谅,可王爷早就进了齐府,他的乞怜根本无人在意。
那一刻,他才觉得王爷是真的狠了心收拾八王爷。
看着宋锦重平静的面容,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尽管他自认为熟悉他了解他,却在这一刻完全陌生。
真的太狠了。
恍惚间,又想起宋月瑶那小子一声声七哥七哥地叫,那样的纯真,自小就追着王爷屁股转的八王爷,再想起平日子王爷待八王爷的时候也是阿瑶地叫,那样兄友弟恭的亲昵,怎么就换不来他素日的半分温柔?
看着眼前人出色的侧颜下,一双淡若出世的眸子,卷羽是常带的三分温柔笑,一冷便是绝情的夺命刀。
“王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八王爷他......躲在马车下面。”七重看着宋锦重神色无常,终究忍不住开口。
听着七重的话,宋锦重回想起今日的事,他是真的生气,要不是他听出了宋月瑶的声音,今日之事,着实危险。原本想小惩他一番,好让他不再任性而为。只是一想到宋月瑶那双纯澈的蓝眸,他就会想起另一双眼睛,他就头疼欲裂。他知道自己又开始控制不住了,而一切都失控了。他是心疼,可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他又该如何呢?
“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这一次总归是对他好,不吃一堑,不长一智。”疼,头真疼。宋锦重开始继续揉捏着,甚至用了内力极力克制自己,试图缓解过来,因此他说话的声音多了份不耐烦的沉和冷。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对他好,可他不觉得他这次过分了吗?看着他不甚在意的模样,他想起方才上药的时候,宋月瑶还在替他说话。这么一看,倒觉得王爷真是太过分了。
短暂的沉静中,宋锦重感受到夜风吹动中的凉意,头也不那么疼了,他开始注意到七重话里的愤慨。
孩子......
宋锦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凝视着窗外千里处的悬月,正被大片乌云吞噬,平静的声音随着眸子转动间,终是不耐落在七重身上:“七重,你逾越了。”
他不想再继续聊下去。
“我……”触及到王爷的眼神,七重一时语塞,也是,他逾矩了。王爷要如何惩处八王爷,总归不是他该插嘴的。
“是,王爷。七重知错了。”
“好了,说正事吧。”感受到氛围的僵硬,宋锦重起身至窗前,风吹起了他的发丝,他面色缓和多了,声音也平静了很多。
七重看着眼前这抹华贵的紫衣拂过自己,一时心沉如海,再多的话,再多的不认同,每当他看到王爷的背影之时,那样华贵的紫衣,明明总让人高不可攀,为何他总能看到高不可攀下的孤独落寞。
究竟这一切是他看错了,还是王爷错了,七重不得而解,却又为二人的距离而感到伤心,心里深深叹气。
正当七重忧心忡忡之际,“啪嗒”一声惊醒了他,屋外下起了雨。
“今夜齐府情况如何?”宋锦重的声音徐徐响起,衬着雨声,竟比雨声还要动听。
七重眉峰一动,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看来他还真是气昏了头。王爷说得对,他逾矩了。七重立即敛眸正声道:“如王爷所料,今夜果然有人潜入了齐府,还进了王妃的院子。”
窗外夜色幽深,雨声缠绵,宋锦重眸光轻瞥了眼七重,问道:“你怎么看?”
“七重觉得此人应与上午那人,实属一人。”七重思虑了下道。
“何以见得?”宋锦重不置可否随口问道,语气的漫不经心让七重眉色皱紧。
近日暗卫来报,杜府这几日一直在打听一对女子,说是去过万书阁还女扮男装的一对主仆,王爷发现其中的蹊跷便驱车前往齐府,还要比杜府的人更早地赶到。没想到这杜中丞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着赔罪送礼,暗地里却让自己的侍卫偷偷溜进了齐府后院。要不是王爷命他偷偷跟着,他看这杜中丞还真是来送礼赔罪来的。
“按王爷吩咐,七重去查了王妃近几日的行踪,完全符合杜府这几日一直要找的人。而今日上午那人还特地借出恭询问了人,随后便潜入了福熙阁,只是很快他便出来。只是看他双目犹疑,似不如愿。而今夜又有人潜入齐府,进了王妃的院子,所以七重猜测这是同一人。”
“只是七重不明白这杜府的人为何要找王妃?王妃又与杜府有何干系?”
“那你觉得现在什么对杜府来说才是最紧要的?”
听着王爷的话,七重陷入了沉思,最紧要的,说来也奇怪,这杜府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找到遗失的账簿吗,为何却要费尽心思打听王妃她们,还两次潜入了齐府。难不成账簿是在王妃那!
“王爷,七重明白了,只是这二者之间实在令人难以意料。”七重很快恍然大悟,只是这二者的关联着实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宋锦重见他明白过来,又无法理解,出声解释道:“不是难以意料,而是七重,你做事还是不够细致。”
“如果你有仔细查的话,你就知道当日她们出现在万书阁之外,还买了很多书。如果她们的书与账簿混在一起,如此混乱的局面,自然容易拿错了。”回想中,宋锦重嘴角莞尔,很快推测出了全部事情。
“因而这账簿如今就在齐府的末离阁之中。”
“轰隆”一声,炎龙裂苍穹,大雨倾如注,天地间喧哗与静谧融为一体。
“至于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潜入末离阁,应是府中易主,消息出现了差错,而对方显然跟你一样,是个不够细心的人,才有了两次潜入齐府,一次破绽的机会。”
听王爷说自己,七重有些心虚,但还是不忘问道:“王爷,既然您都知道,那我们为何还不动手?”
“本王已有安排。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锦重看着窗外雨势颇大,忽地想起前几日才开的芍药,眉宇轻皱,一丝怜惜自他淡然的眸子溢出,很快了无踪影,化作一声叹气。
七重听闻宋锦重叹息,又听闻宋锦重说黄雀在后,觉得王爷说的对,他们不就是守株待兔到最后的黄雀吗?为何王爷叹息,七重不解出声询问:“王爷您在担忧什么,我们现在把账簿夺回来不就行了吗?”
“更何况这一切不是尽在王爷您的掌握之中吗?”
“掌握之中亦有翻手之时,人事又怎能知天事。”宋锦重看着瓢泼雨势,目光莞尔道:“更何况风雨之势,未下之时,焉能先知。就拿眼前这一场雨来说,你怎知它只是一场细雨,而不是一场暴雨,冲刷一切,重新布局。”
究竟孰是最后的黄雀,是多想吗,但愿吧,如若不是,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李莲辉!”
简陋的床榻上,一人惊恐醒来,喘息中汗珠从额头流下,顺着青筋迸发的脖颈直直流入深衣之中,脖子间的黑绳湿润得发凉,一双黑沉锐利的眼睛从极度的惊恐中渐渐沉静下来。
他将黑绳小心地从脖子上取下,放置掌心,掌心炙热,黑绳冷的更是惊人,可想而知他出了一身的大汗。
可是明明都忘了,为何还会梦到他,还是梦到他救自己的那一次,那仅有的一次。
看着黑绳,王逢的目光沉静中多了份柔和,可就在这份柔和下,他发现黑绳中间的小圆口断开了,目光一怔,整个人随之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