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能无弹窗 思存·其五
昭仪微微一愣。“是啊,是我记差了。”她微笑,神色却有些黯然的模样,“她过世那一年,长乐郡主才进宫呢。”
洛袖有些好奇:“师傅,我过去曾听闻,陆镇的时候并不是养在凤仪宫,却是在贤妃的浮月宫长大的?”
“……确有此事。”
“为何啊?”洛袖问,“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他可是嫡出的皇子。”
皇子不与生母一同居住,一般情况是被更高位的妃嫔所收养。如陆锦便是记在舒贵妃名下,从亦是在摇华宫长大。
昭仪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有这闲工夫问来问去,还不如先去做自己的事。”
洛袖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她听见昭仪对温夫人的那些话——
陆镇从出生就不受父亲待见,以至于被送去北疆长达十年。
但苏皇后是其亲母啊……
洛袖一时有些惘然了。她不知母亲爱子的界限究竟在哪里,永定大长公主为爱女之死悲痛如斯,苏皇后却能淡然地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宫中抚养。
她真是看不明白了。
——
浮月宫,乃是西六宫中极为宽敞华丽的一座宫宇。先帝多妃嫔,此处也曾居遍佳丽万千。及至朝,偌大的浮月宫却多半时间是空关着的。从头算来,不过两人曾住在里头。
其中一位便是洛袖的故人。
那个她夜夜噩梦中频繁出现的女子,那个曾经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前辈,那个手持皮鞭疯了似抽打她的女人。
现下她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了。
浮月宫如摇华宫一般寂静空关,空无一人。洛袖站在池塘边上,垂柳弯弯地伸进池塘里头。一阵风过,水波微微摇晃,池中却再无供人观赏的锦鲤受惊似窜起,躲到荷叶下面。
她又想起她曾经和那人在这池子旁边喂鱼。那人过去是常笑的,受封宫嫔后却淡漠了许多,凭空生出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斜着眼睛一瞥,倒也有了些上位者的威严架势。
一点也不像过去在青门的时候了。那时候那女子偶尔起想要出宫、想要江湖,眼睛里是有很亮的光的。
洛袖轻轻叹了一声。
“曲冉姐姐……”
她或许是个很念旧的人吧。就算那人是自己一生的梦魇,却仍然忍不住念起人家的好来。
她没有和任何青门以外之人提及过,那位分走舒贵妃宠爱的女子,那位在苏贤妃之后又被赐下独居浮月宫这荣恩的宠妃,那位昙花一现又匆匆凋落的后宫新秀,是自己在青门的前辈。
曲冉初封美人。她受封时的身份,是司乐局的乐工。
就连广真帝也不知道,曲冉的出现,是昭仪刻意安排的结果。
洛袖那时尚在逐阳宫当差。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曾经震惊、愤怒、不能理解。她去鸾鸣宫找昭仪,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问她难道不知道,曲冉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清平城。
昭仪只道:“她现在需要这么做,仅此而已。你不要忘了,她是暗卫。暗卫第一的原则,就是要听话。”
“至于离开清平城,她永远没那个可能。”
昭仪不愧是昭仪。她曾是广真帝的贴身侍女,伴驾二十年,挑出来的人果然最合皇帝的心意。曲冉受封之后,获得的荣宠六宫侧目,瞬间将得意已久的舒妃压倒过去。
然而洛袖却很容易看出来,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似的得意,并不能使曲冉高兴几分。
她似乎背负了很多西,又从不与人提及。洛袖眼看着她一日日消瘦,眉宇间愁绪堆叠,沟壑渐深。她对自己的笑容一开始是很苍白的,到后来就不再笑了。看到昔日的后辈,只是淡淡地瞥一眼。
曲冉对外人的模样,却是近乎盛气凌人的。她挥霍自己的宠爱、放肆地逾矩,羞辱高位无宠的妃嫔,甚至含沙射影向舒妃去。她失礼地第一个挑走最好的贡品,被人斥责后娇声娇气冷笑着抱歉。她将浮月宫恢复苏贤妃在时的奢华,吃穿用度直超摇华宫。
而广真帝从不曾责备她。
那段时日,洛袖随着陆钰去摇华宫探望母亲时,也是清晰地看着舒妃是如何日渐憔悴的。昔日的宠妃虽想对着儿子极力掩饰自己的焦虑与疲惫,但神情中的惶然却藏也藏不住。有时,她和陆钰着着话,会忽然掉下泪来。
所以陆钰是很不喜欢曲冉的。
而在他偶尔抱怨的时候,洛袖深陷矛盾,什么也不会。
可谁曾想,自己出宫不久,尚在养伤,为自己施加一身伤痕的女人,就这么猝然去世了。
一代宠妃,她的亲与仇,就这么如昙花般凋零、流星般消弭。
时至今日洛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世事无常。
——
“你在做什么?”
洛袖被忽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惊了一跳。忙转过身看去,竟是陆镇站在那里,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他。
也是。宫中除了陆镇,有谁的武功比她更高?就算自己在走神,也能在听到脚步的一瞬间回过神来才是。
“我来……”洛袖含糊不清地,“来看看故人。”
陆镇发出一声嗤笑:“故人?你在此地能有什么故人。”
洛袖反问:“齐王殿下呢?”
“……同来看故人。”
洛袖原想用同样的话回敬他,却在捕捉到陆镇双眼中瞬间涌动的情绪时,及时住了口。
陆镇还真是来凭吊故人的。
他的养母、同时也是他的表姐,那位过世多年的苏贤妃,曾经就住在这浮月宫中。
洛袖干巴巴地笑了笑:“好巧。”
“不巧。”陆镇道,“我回京以来,无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看。”
他顿了顿又道:“有人住的时候另当别论。”
“你……”洛袖忍不住问,“你很想她吗?”
陆镇并不避讳,点了点头。
洛袖又问:“她对你很好吗?”
“很好。”陆镇答得十分干脆,“一定要的话,不能更好了。”
“从我出生以来,她是第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