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能无弹窗 思存·其八
张吟浅甩下这句话飘然而去。洛袖立在原地,怔了许久。“……无所谓。”
她轻声自言自语,也不知给谁听。
“没关系的。”
他是光,她即是影。光影双生,没有谁少得了谁,也没有谁不了解谁。
她实在是胆怯啊。宁愿沦为悲哀的暗影,也不愿冒一点风险去和他人争抢。
实在的,能在清平城内有一席之地,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内心不住又有一个声音,倔强地一遍遍盘问:果真?果真就知足了?
洛袖无话可。人的**无穷无尽,而她尤其贪婪。
她也想再次回到逐阳宫去啊。
洛袖伸手抹了一把脸,一手**的,也不知雨水中有多少掺杂的泪水。头顶忽然出现了一把纸伞,遮蔽出一天地,只余雨点击打伞面的清脆声响,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洛袖恍然意识到这雨已经下得这么大了。
她不敢转过身,担心自己的模样太过狼狈,担心着不好看,就只低着头道:“殿下。”
陆钰应了一声,仍为她打着伞。两人都默默地没有话。
“你……”
“殿下……”
两人同时开口,尴尬地装了个对着。洛袖又垂下脑袋不言语了。陆钰叹了口气道:“怎么淋这么久的雨,不怕着凉么?这会儿我若不来,不知你要站到什么时候去。”
“……”洛袖沉默片刻,“才在这儿想事情,遇到我表姐,了两句。”
不料陆钰却道:“我听见了。”
“……”
陆钰道:“难道你是听,你那表哥欲登门求娶,想回去嫁人了?”
“不曾!”洛袖急忙辩驳,“……殿下别拿我取笑。你是明白我的啊。”
“明白什么?”陆钰反问,“我不明白。你若有什么话,明明白白地同我出来。你这样闷在自己心里,我怎么会明白?”
洛袖苦笑不已。
“确实……”她第一次开口直面这个问题,“我确实未曾放下。片刻都未曾放下。”
她入了宫里,见到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无不提醒她过去曾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些交谈、玩笑、亲昵与甜蜜的时光,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不自觉地被她翻出来,在脑海内一遍遍重复播放,愈发鲜活、愈发疼痛。
甚至于,她每一见到陆钰,见到他高挑俊逸的白色身影,他过去过的话、他们曾一起做过的事,都一齐涌上来,打乱她的思绪,让她慌了手脚。
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这样的。然而脑海不由她主宰,自顾自地一遍遍沉溺在过去之中、无法自拔。
她正因此而感到愈发恐惧。
她知道,自己再不忘了,总有一天会完蛋的。
她几近窒息。
然而就算如此,她也想再度留下来,想再度守护在他的身边啊。
“我太弱了……”洛袖语声有些哽咽,在夜雨愈发密集的声响中被晕染得模糊不清,“正是因受刑了一日一夜,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弱,我一无所有。我除了不牵连殿下什么也做不到,我连自保都做不到……”
“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天真、活泼、无忧无虑。那样是会死的,在清平城里,绝对会死的。
她泪盈于睫,咬着牙齿竭力忍耐着哭腔,背对着陆钰不想让他发觉。
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掌心带来的温度穿透单薄衣料,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冰冷的肩头。
那左肩之上,落着一道陈年的伤痕。
“……还疼吗?”洛袖听见他问,“身上的伤,还会疼吗?这道伤呢……还会不会疼?”
她转过身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疼啊,怎么能不疼,这是害自己死过一次的伤,这是他们情意初始的那一道伤啊。
这一刻大雨倾盆,那道伤口正痛痒难忍,然而似乎不及她内心纠结痛苦万分之一。
因着这一道伤,过去每逢阴雨天气,陆钰都是吩咐她在宫里好好待着、休息静养的。太医院开的药不痛不痒,她喝下去也并没有什么效果,却每每扬起笑容证明自己一切都好。她不出门,陆钰就陪她待在屋子里,读书、画画,或静静地听一夜的雨。
陆钰曾经他是很喜欢雨天的。然而因为洛袖的伤,他不再喜欢了。
洛袖笑吟吟地问:“殿下是嫌我烦了吗?”
“并非如此。”陆钰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只因,承受这疼痛的应是我。你若觉得疼,我便感同身受。”
她怎么能忘,怎么会忘,怎么舍得忘呢。
她哭得哽咽,泣不成声。陆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宛如哄一个总角之年的朋友一般,无奈而纵容。
“傻姑娘,怎么能傻成这样。”
“你怎么就一定觉得,你就是要守护我呢。难道你不能相信,我同样可以……保护好你呢?”
这两年,他失去了母亲庇护,又失去了陪伴在身边的爱人,所有明枪暗箭铺天盖地地向他袭击过来。可他依然站稳了脚跟,依然一个人扛了过来,依然成为了太子。
虽然不无坚不摧,至少他也不再是两年前那个面对变故只会一味沉浸在不可追的悲痛之中、忽视真正紧急重要之事的少年。
这姑娘才是他要保护的人。他不要洛袖为自己的地位殚竭虑、受尽委屈,他想成为心上人面前的一面盾牌,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霜雨雪。
他什么也不要,只是想看到曾经那一直挂在她脸上的笑容而已。
他想看到笑容,而非泪水。泪水不适合逐阳宫,不适合洛袖。
“可是我不能……”洛袖的声音有些含糊,“我是属下,怎么能让殿下来……”
她原就不必如此。她不必受委屈,不必矛盾纠结。
她只要一直快乐、一直笑就好了。
“你不是属下。”陆钰道,“我也不要再做你的主人。”
你是我想要保护、想要予之安心、想要你站在身边、想要你永远都能陪伴的人。
“你是我心上之人。”
他低下头去,如两年前一样,虔诚而温柔地吻在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