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能无弹窗 太素·其六
洛袖一个人在寝宫里枯坐了大半夜。她心神恍惚,什么也做不成。周弄月清浅的呼吸几不可闻——她睡了快四个时辰,还没有醒。洛袖当然是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觉的。但如果有一天周弄月这么睡下去,再也没有醒,她又该怎么办呢?
一封书信悄无声息地被奉到东星阁主的案头。她望见那熟悉的字迹,是她兄长的来信,然而其中内容却令人不由得心上一冷。或许这看起来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信,然而洛明幽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分明是从易晖那里听说了她替周弄月求医问药的行为,并对此感到困惑。
洛明幽字字凌厉薄凉,直指洛袖必须尽早从碧海宫脱身,万万不可再与这个地方有所纠缠。洛袖心烦意乱、一目十行地扫着书信——莫说这信到得晚了,就算是提早一天,她也听不进去洛明幽的话。
直到她看到信笺的末尾。
“清平城中无常事。阿袖聪慧,必知其中关系利害错杂盘结,牵一发而必动全身。若因汝一时不察,累及逐阳……则为兄之心血,尽皆付之东流矣!”
洛明幽又是什么时候和逐阳宫搭上关系的?
洛袖无意识地咬起了嘴唇边的死皮。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一声不吭地将它点燃丢进火盆。
她从未向洛明幽说过自己和陆钰如今怎么样了。
——
第二天,依约带着谢元昭前往鸾鸣宫的洛袖又是一脸的精神不振。她也不敢把话跟谢元昭说得太明,当对方问起要去做什么的时候,她故意摆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
入宫第二天的谢元昭还保持着对新环境的陌生与警惕,乱转的眼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打量。洛袖也懒得管她,若是她真能从这清平城中看出什么名堂,自己这个东星阁主还是不要做了,趁早下课为好。
两人一路无话地到了鸾鸣宫。洛袖注意到,今日的鸾鸣宫似乎更为寂静肃穆些,平日虽也是戒备森严,却没有如此紧张。
出来迎接的竟是飞雪。
洛袖皱眉,小声问她:“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在这?”
飞雪难得看起来端庄,什么也没说,单单对她小幅度地挤眉弄眼一番。洛袖心中愈发迷惑,直到推开门,心中的猜测被印证的那一刹那,她才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果然如此——
她撩起衣衫下摆,跪地叩首:“属下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见过昭仪。”
屋内的三人正一团和气地围在一起说话,广真帝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平身”,洛袖道了谢,一边往自己身边望去:只见谢元昭压根没跪,膝盖都没弯一下,嘴唇顶着腮帮子,一语不发,眼神赌气般落在屋子的角落中。
不过广真帝也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打算与她计较,抬手招呼道:“你们都过来坐。今日难得闲,咱们几个就权当叙叙旧了。”
谢元昭坐过去,抬起自己尖尖的下颌,语气傲慢,眼神则是十足十的桀骜。
“草民不敢。草民哪里配与陛下同坐呢?”
东方昭仪静笑不语,手上正慢条斯理地处理一个鲜润可爱的橘子。她仔仔细细地将橘络也扒下来,方才递给广真帝,后者嚼着橘子,瞅着不驯的少女微笑。
“你看,果然是他们洞天府惯出来的坏脾气。”
东方昭仪淡淡一笑表示赞同。
广真帝眯眼道:“王翊当年刚下山的时候,脾气还坏得多呢。”
谢元昭抿紧嘴唇,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身子。
陆钰在一旁笑道:“父皇是说,先生当年也是谢小姐一般的性子?当年在首辅府听学,先生好生严厉,我还以为他一直都是那副端正的模样……”
“你是学生,他自然要做不苟言笑的先生。”广真帝道,“他年轻的时候话也不多,却总比现在有趣些。”
洛袖插不上话,又不能抬头看看坐在自己几步开外的陆钰,又困得慌,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直,就当自己在练定力。她注意到谢元昭的目光落在了鸾鸣宫中悬挂的一幅画上,旁有题字: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这幅画挂在这里很多年了,毕竟在洛袖的记忆中鸾鸣宫的陈设似乎从未变过。然而谢元昭盯着那幅画看,一边用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项圈。
“朕让青门查过你。”广真帝忽然对谢元昭说,“你本是泉州谢氏的小姐,出身大家。怎么会想到去江南学艺?”
泉州谢氏……那可是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众所周知,就算是广真一朝推行了世族改革,世族掌权的局面比之过去焕然一新,却仍然难以动摇其根基。金陵城之内世族势力尚且盘根错节、小门小姓难以喘息,更匡论其他地区。
洛袖深知地方世族的权势之大,闻言也不禁惊讶地看向谢元昭。对方的反应却平静极了,甚至比刚进屋时多了几分温顺。
“我是旁系分支出身。”她答道,“主家跋扈,不把我家放在眼里……我忍不得,就跟着我师兄走了。”
她冷笑道:“反正这么些年,也没听说有人在寻我。”
屋内静了片刻,然后广真帝慢悠悠、轻飘飘地说:“噢……这样啊。”
谢元昭瞪了瞪眼睛,流露出一点不可思议,这点惊讶迅速转变成了气愤,明晃晃地挂在她脸上。她脸色沉下来,刚想开口,广真帝却又截断了她的话头。
“朕也好久没见洛袖了。怎么比过去闷了不少?往日里你是最爱插话的。”
岂止是许久未见啊……洛袖苦笑了一下。上一次这样的面圣可能已是数年之前,数年间自己的改变天翻地覆,在帝王心中却如一弹指般倏忽而逝,轻描淡写。
她只得打起精神,强笑道:“昨夜里没休息好,陛下见笑了。”
“朕也听说了,你最近搬去了碧海宫。”广真帝道,“毕竟是母后那边的意思,你就照着办吧。”
这话的意思却仿佛是洛袖受了委屈一般。她猜不透帝王心思,只得拘谨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