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风起处无弹窗 第四十八章
闹腾过头的后果就是双双睡过。要不是吉遥睡着睡着感觉膀胱不太舒服起床准备上个厕所,真不知道这两睡得鼻尖冒泡的女人十二点能不能起得来。
日头高照。
造型致有如城堡,格调高贵富含贵族气质的橡榆湾区内,突然爆出两声海啸般的惊叫:
“卧槽卧槽卧槽!”
“昌云!!”
睡得正香的女人瞬间惊起,“卧槽卧槽卧槽——怎么了!”
吉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双手抓脸,难为她一双单眼皮硬是睁的跟塞了玻璃球一样圆。
昌云被她鬼哭狼嚎惊起后的第一眼,就见她蓬头垢面,眼角挂屎,抠着脸摇摆的像台风中的大樟树。
被惊醒的人脑子像被人灌了清凉油,昌云吓得不轻,两只手抓在空气里无处安放:“怎么了!你你你——”
吉遥崩溃大叫:“我我我我怎么跟你睡一块儿了我——”
“……”
我他妈!
五官具搐,头皮发胀,牙齿咬碎,狠狠克制!昌云差点没一脚把她踹下去!一个字都不想多,一秒钟都不愿多醒,昌云唰一下倒回床上拿枕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吉遥绝望的跌坐一边,魔怔般碎碎念:“我忘了设闹钟我居然忘了设闹钟我完了又要被抨击又要被看不起……”
吉遥盘着腿,生无可恋,被昌云暴躁砸下的力道震的晃了两个波,追悔莫及使人焦躁不安。短暂的空白沉默后,吉遥崩溃的大喊大叫,情绪激到甚至在昌云躺下的两秒后扑身过去,动作迅猛的抽掉她捂在脑袋上的枕头。动作狠到带风,刮疼昌云脆弱的神经和再也控制不住的怒气。
“吉遥!”青筋暴起的昌云凶狠起身,被激怒的猛兽般朝吉遥怒吼:“你他妈有病吧!?”
吉遥崩溃到抱着枕头在床上直蹦,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昌云!我迟到了!”
同样蓬头垢面的昌云抓着脑袋坐在床上,浑身逆鳞竖起来,脸色青黑,气场冷到令人心战。
可是,偏吉遥是世间独一份,不怕她。
三个深呼吸后,神衰弱到冷若冰霜的昌云终于,头发一抹,昂起头,呵斥:“安静点儿行不行!”
“昌云!你要帮我!”
“你!”
吉遥泪眼汪汪:“我迟到了!迟了好久——可怜我这两天苦心经营的好店长形象居然一朝破灭!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将功成万骨枯——”
疯了吧!
昌云忍无可忍,一把薅下吉遥抱在胸前的枕头,怒斥:“平静!人话!古诗词是这样乱用的吗!?”
吉遥重跌坐在床上,眼眶通红的揉眼,委委屈屈的顶嘴:“我的明明是俗语。”
“我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昌云简直被气到破音:“先事儿!”眼中似带火,唰一下灰烬了吉遥任何可能的无厘头。昌云厉声教训:“大清早的鬼哭狼嚎,成何体统!”
吉遥哭唧唧。莫名有种穿回古代撞见某个宅院老爷呵斥笨蛋丫鬟的感觉。
她难过的嗓音嘶哑:“我不是故意的……”
昌云没好气的问:“迟到多久?你是店长,没到一时没什么影响。”
吉遥哭丧着脸,回:“四个时。”
“……”
“现在中午十二点了!”
昌云浑身一颤,目瞪口呆,转身看窗外。
正午十二点的太阳刚好路过,友好的拿明晃晃的阳光跟昌云挥手示意。
默了两秒,昌云头皮一炸,抬起头,撞上吉遥同样茫然的毫无边际的双眼。
两张殷红的嘴巴同时张开,同时噎住,又同时紧闭。
短短三秒钟,两人脸色瞬息,一个过不去身为老板竟然和旷班员工睡得心情惬意的威严,一个不愿面对好不容易在门店中树立起的认真形象可能就此水漂。
变好这件事,最丢人的就是半途而废。
吉遥心情颓废,退堂鼓砰砰砰的打起来:“我不想去了。”
昌云硬着头皮:“去。”
吉遥撇撇嘴,失落到:“桔梗她们肯定以为我前两天是做样子。”
昌云皱眉:“你在意她们干什么?”
“人言可畏!”
“所以才更该去。”昌云轻踢她一脚:“去……等会儿我给桔梗打个电话。”
吉遥眼皮一跳:“干嘛啊?”
隐隐的,是希望之光在闪现!
昌云头疼:“还能干什么?给你打掩护啊——”
“啊!”
话没完,上一秒还优柔绝望的某人顿时惊跳而起。
喜色犹如春回大地的暖光,由往西刷刷刷冲走吉遥脸上忧愁的阴霾,她跳起来,马驹一样扑进昌云怀里,差点没把人撞得人仰马翻。
“大哥我爱你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你哦我去洗澡刷牙你千万别忘了打电话哦谢谢您再见!”
昌云:“……”
一溜烟的功夫,软软的床像被坡脚的人抬着的轿子,被吉遥雀跃的步子踩成翻涌的浪头。
昌云拄着腰,脸上肌肉抽搐,瞬间安静下来的卧室重又回归饱和度过高的镜像,一派温吞颜色中,她缓缓倒回床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口中轻气直嘶:孙子……我的老腰,靠。
拄着腰,伸手在床头摸索,好一会儿才找着手机。
电话播出的瞬间,她叹口气:不该偷懒,好要给那家伙做榜样的呢,懒惰这西,不需三人就成虎了。
吉遥洗澡很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昌云已打完电话趴在床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听见吉遥在客厅喊:“我走了!”
明知道她听不见,昌云还是吭一声。
模模糊糊的能听见门开,几秒后,嘭一声关上。
昌云彻底闭上眼:这回总该静了。
窗外安静的仿佛没有时光流逝。
吉遥走后,扫进卧室的阳光像都热了些,稍显出正午的威严。昌云气质粗犷的倒在一堆杂乱发皱的空调被里,以一半身子埋进被中,一半身子裸露在外的诡异姿势,混混沌沌的又睡下。
热。冷气都驱不散的温度在窗台堆积发酵,随后化成魔掌,慢慢伸过半个房间,包裹住昌云的身体。
察觉到意识渐渐有被吵醒的趋势,昌云不耐烦的发出细的呜鸣声,极不情愿的抱着被子把自己猛埋,不一会儿,被揉搓发皱的床单上只能看见半条露在外面的人腿,和一撮调皮的冒出被子的,杂草般的黑发。
懒惰使人对温度迟钝。
以为总该能睡个清净觉了。偏生老天爷像无趣般,在人深沉入睡前一刻,啪一下甩来通骚扰电话。
此刻,再优美的协奏曲都不过老旧电视机里天线掉线后呲呲剌剌的噪音。
昌云被闹的头皮发麻,跳起来拆家跳窗的冲动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
潇洒快乐的手机铃声箭一般穿刺过柔软的被子,直击昌云脆弱的灵魂深处,且没有停歇的架势。几秒寂静后,女人终于如同烫了毛的兔子般原地发癫发狂。
床单被子被折磨的不见原形。
“谁!”
嘶哑、低沉、狠厉。被打扰了睡觉的女人根连眼都没睁,然一副遇神杀神,见鬼杀鬼的无情模样。
短暂两秒的空白,耳里被愤怒挤压出的尖锐电波声稍稍淡去,一个稍显年纪却温柔无比的声音,缓缓而出:“祥祥。”
“”
喉头一滞,昌云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楞:“妈?”
“你在休息?”
“额……午睡。”昌云揉揉太阳穴,神慢慢清醒。
“哦,妈打扰你了吗?”
“没——咳。”嗓子哑的粘在一起,使劲清清,这才又把手机拿在耳边,躺在床上侧转身体:“设的闹钟也差不多这时候有事你。”
“没事儿,就打电话随便问问——听张你在杭州?”
“嗯。”
“怎么又回去了,旅游还是工作啊?”
昌云揉揉眼睛:“在这上五年该去的都去过了,还旅什么游啊。”
“那你回去干什么,看朋友?”
“……嗯。”
似乎听出昌云没什么煲电话粥的兴致,妈妈的声音也有些僵硬了:“我没什么事,就是听你到杭州了,打电话问问。”
“嗯。”
又默了会儿,到底有人先叹气。
“祥祥,都到杭州了,回来看看吗?”
昌云垂着眼,握手机的力气重了几分。
无声的时间流淌向前。
妈妈叹口气,稍许沉默后,声音像被棉花堵住,迷蒙混沌:“前两天卖河虾的王阿婆,这两天河虾新鲜着,你不是最爱吃虾吗,妈就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回来一趟……”
鼻尖像被人一拳打散,什么酸啊、涩啊,一股脑,扯着记忆呼呼啦啦的往外跑。
昌云牙关紧咬,翻转身,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妈妈心翼翼的请求:“回来看看吧,祥祥?”
空调又开始制冷,呼啦啦的冷风,这会儿开始声势浩大。
昌云最终没应,低声:“再吧,有空回。”
然后再没给妈妈挽留的余地,低声一句挂了,便扔开了手机。
人一静就喜欢数时间。昌云也不例外。哪怕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过去,可过去却像卡在程序不灵了的投影仪上,没人摁开关,影像却自动播放。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只是后来她过早离开了父母,距离和时间无一不像锅灶上的火,亲情如水,慢慢被熬煮的稀薄。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不想回家。害怕再听见那些都是为你好的关心,害怕再面对事事都要被盘问清楚的保护。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变的冷漠、孤僻,成为父母争吵的源头,成为一室欢声笑语的终结者。
她想走的路,渐渐不被父母理解,她想做的事,父母也不再愿意听她的解释。
一家人,两条路,走远。
原地又躺了会儿,心情来复杂。
傍晚,没等吉遥回来,昌云换好衣服,化好妆,开车去超市买了两箱橙子和一箱橄榄油,又去商场拎了中年女人适用的整套护肤品,太阳西下时,她等在春醪门外。
今晚天气不错,成片火红的晚霞在天边烧。
桔梗忙活完手里的活儿,一抬头,隔着玻璃看见她,雀跃的跑出来:“云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呀!”
“我等吉遥。”
“店长啊,萱草在跟她汇报工作,可能还要一会儿。”桔梗靠在她身边:“早上什么任务啊,店长回来时满头是汗,可着急了。”
满头是汗?想了会儿,昌云唇畔弯弯的笑笑,怕是冲战斗澡的顺便冲了个头吧,她看一眼天,简单解释:“一点私事,早上忙吗?”
“还好,基都是些事情——哎云姐,我听你要出新绘了?”
“还早。”
“这回是讲哪个地的故事啊!有啥好吃的好玩的能提前透露透露吗?”
昌云笑一下:“秘密。”
桔梗失望的鼓嘴,不情不愿地哦一声,可怜巴巴的瞧着昌云。
昌云拍拍她脑袋:“行了,进去吧,出了送你一。”
桔梗眼睛一亮:“真的!我要要签名版!”一激动,嘴都结巴了。
昌云许诺:“好。”
姑娘便快快乐乐的进屋了。
又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昌云自始至终靠在墙边。安安静静抽完两根烟,吉遥推门出来。
“吸烟有害健康!”
刚见面,吉遥就严肃的伸手扯下她嘴里的烟。
昌云不理她,指尖玩着火机,静静到:“我今晚不回去。”
“奥,那我们去哪吃饭?”吉遥迎风摆弄发型,没在意昌云眼中的冷淡,瞥眼看她玩火机,贪好玩的抢过来,嘴里玩笑到:“要不去吃牛排吧,好久没开荤了,或者——”
昌云垂下眼,看着自己脚尖:“我回家。”
吉遥顿了会儿,忽然一笑:“玩儿呢?到底回不回去。”
昌云迎风看她,再次:“我回家。”
吉遥愣了,看着她,显然还有些不理解她的回家到底什么意思。
昌云安静笑笑:“我妈打电话来了,让我回去看看。”
晚风激荡。吉遥突然也想抽烟了。
上次昌云回家是下午四点走的,来过两天回来,结果凌晨两点就回来。她没带钥匙,大半夜打电话让她开门。一开门,昌云顶着个青顶光头一脸阴霾的进来,把吉遥吓到一声没敢吱。
昌云跟家里关系并不好。她曾经尝试着问过,昌云三缄其口,最后只,错综复杂,看样子是个漫长而琐碎的故事。
沉默了会儿,吉遥忽然:“便吗?我跟你一起回呀。”
昌云有些意外:“你去干什么?”
吉遥笑出一口白牙:“万一你再开夜车,我给你当司机吗。”
昌云无声钩唇,笑容敷衍,她取回吉遥手心里虚握着的火机,指尖捏着西要撤走的瞬间,吉遥一把抓住她的手。
松松紧紧的力气,藏着好多不知怎么问出口的话。
昌云慢条斯理的单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根新烟,随吉遥拉着,抬手把烟送进口中。
吉遥眼色深沉,欲言又止。
昌云望着夜色,道:“怕什么……最多是再剪个头发的事儿。”
吉遥干巴巴的接笑:“别吧,你头发长点好看,好好一姑娘,总跟光头较什么劲。”
昌云:“不较劲,我这不妥协着呢吗。”
吉遥点头,这时候不激她:“你抽,我开车,不然扣分。”
“成,你想去就去吧。”
“先回趟家拿——”
昌云静声拒绝:“不必了,吃顿饭的事。”
吉遥不话了。
昌云转身准备走,手被拉着,她回头看一眼。
吉遥不知该什么,好半天,温和乖巧的笑笑:“一直听你妈妈手艺好,今晚要尝到了,嘿,有点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