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行遍无弹窗 第221章 她于他是一场灾难
她第四次偶然路过祠堂的时候,终于又遇见了他。烛火摇曳,风中送来青墨没有感情的朗读,她听了会,甚觉无味,而跪着的那人背挺得笔直,侧脸刀削斧刻,刚硬,真有一副好相貌。
是他,那个叫谢长显的。
抬脚进门,她拈香拜了拜。
青墨见郡主进来,忙拱手行礼。临霜伸出手,表情淡然的看着谢长显。
见郡主伸手,青墨赶紧将书奉上,心里长吁一口气,可算能歇一会了,这个差事让他十分幽怨,每天这样念两个时辰,谢长显这小子看不出来痛苦,他可痛苦的要疯了啊,他宁愿去刷恭桶也不愿陪念书啊!
接过书,摊开在掌心,临霜翻了翻,眼皮子都没抬,略略看书,她不紧不慢的说,“长公主日日要你听书,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段?”
突然出现另一个声音,还是个女子,谢长显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可他没有抬头,目光低沉,依旧不语。
谢长显不怕跪祠堂,他怕的是魔音贯耳的,冰冷的,呆板的,无味的朗读。
那人面无表情,声音平铺直叙的念大昭建国史,大事史,功绩史,农业史,水利史,新闻史……
那些内容他日日复年年的听,早已烂熟于心,他能一张口就说出大昭有多少州府,各个州府下面又有多少郡县,郡县下面又有多少村落。他能一张口说出萧越出生时候如何异人异象,打过多少场仗,制定了多少律令礼仪。
他还能说出大昭建国至今所有的大事,甚至能一天不乱的说出来,也能倒背如流。
真的听够了。
可是他还是得听下去。
因为他的父亲,他得日日跪祠堂听书,日日磕头赎罪。
他的余生可能就要这样度过。
想到余生,他甚至有些想去死。
怎么能死呢。仇还未报。
母亲自缢,那样凄惨。
他当然知道长公主日日给他上政治课是为什么,不过是给他上紧箍咒。
见他不回答,陆临霜将书合上,“你根本没在听,也没听我说话。”
好一会儿,谢长显开口,“昭武帝驾崩。”
这话说的青墨大骇,忙叱责道,“胡说什么。”
谢长显淡淡道,“胡说?难道昭武帝没驾崩?”
青墨知道这人平时闷声不吭的,一说话就是呛人,忙拱手告罪,“郡主,此人顽劣桀骜……”
不等青墨说完,陆临霜道,“你出去侯着。”
青墨狠狠瞪了一眼谢长显这才出去。
陆临霜道,“昭武帝为何驾崩?”
谢长显冷笑,“因为女人。”
陆临霜摇头,“书上说,天命所致。”
史书上关于昭武帝和宸妃的记载颇为详细,详细到敏行如何成了谢陵养女,又如何成了宸妃。
设贵贤良淑德五妃是大周祖上立下来的规矩,祖宗规矩不可废,昭武帝偏偏要立谢昭容为宸妃。
加宸妃于理不合,加宸妃为宫妃之首更是于理不合,没人愿意碰天子逆鳞,但冒死进谏是大昭的优良传统,视死如归的谏臣们自动忽略了敏行本为南朝郡主的事实,为了青史留名,他们还是抓住了机会。
有人跪曰,“宸,北极星所在,意指天子,宸妃古无此号。宸字逾越,万不可立……”
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此言差矣。规矩皆是人定,祖上的规矩是祖上定的,南朝百年之后,后世天子便以今朝为祖上,当今圣上加了宸妃之号又有何不可?”
说话的是礼部副部长楚南安,出了名的巧舌如簧。
对方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楚南安,“无知小辈,简直是强词夺理……”
楚南安针锋相对,“大人不必为了一代谏臣的美名迂腐至此,自来臣子只有提出意见权利,用或不用还在圣意,况且这本是圣上后庭之事,圣上想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一个名分,有错吗?大人给自己新纳的小妾取名绿芝,圣上是不是也要驳回,绿字不符合祖上规矩,得叫紫芝。”
“你你你!”
……
这场争论以陆修毅的发言结束,“我等身为人臣,定国安邦乃分内之事,北朝崛起多年,兵戈相见在所难免,元也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结了甥舅之谊,他料想我们重情重礼,便会放松警惕……兵戈即在所难免,何不趁他朝政不稳,杀他个措手不及,臣自请远征北朝!”
陆修毅当然没去带兵踏平北朝,他当驸马爷去了。
陆临霜将书放在案上,“你说的不错,昭武帝确实被女人拖累。”
谢长显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却又拿起书翻开,“还剩半篇书,我来读罢。”
“人之悭贪恩爱,如水渊也。酒色财气,如火坑也。一切常人,不穷天地造化之道,不究圣功性命之学,自暴自弃,以假为真,以苦为乐,沉於水渊而不知,入於火坑而不晓,自取灭亡,将谁咎乎?”
“君子之生于世也,为其所可为,不为其所不可为。”
“君子不惧死亡,而怕失节。”
“靡俗不交,恶党不入,可以立身。小利不争,小忿不发,可以和众。”
“见色而忘义,处富贵而失伦,谓之逆道。逆道者,患之将至。”
“自高者处危,自大者势孤,自满者必溢。”
“人情警于抑而放于顺,肆于誉而敕于毁。君子宁抑而济,毋顺而溺;宁毁而周,毋誉而缺。”
“孰谓妇人柔弱?一颦一笑,犹胜百万甲兵。”
“色必有一宠一,一宠一必进谗,谗进必危国。然天下之失,非由美色,实由美色之好也。”
“美色置于前而心不动者,情必矫也。然好色不如尊贤。近色而远贤臣,智者所不为也。”
“我不懂这句什么意思。”
陆临霜顿了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来读一读。”
说着将书递给他。
谢长显没接,“还请传道受业解惑。”
陆临霜道,“大概意思是,美人在面前而不动心的人,一定是装出来的。然而喜欢美色不如尊崇贤人。接近美色而远离贤人,智慧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她想了想,又比了个例子,“圣贤的事业,不是胸怀大志的人谁能够担当?所以好色者和贤君的区别在于,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要什么,不要什么。所以齐桓公晋文公虽然好色,但还是霸主,唐太宗宋太祖虽然好色,也还称得上明君。以此类推,昭武帝算明君圣主。”
谢长显似笑非笑道,“我好色,我动心,我不想近贤人,我想近美人。”
陆临霜听了这不尊重的话,脸顿时烫的厉害,连耳朵也隐隐发烫,她将书摔他身上,冷冷瞧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她走后,谢长显收拾表情,依旧一言不发的跪在祠堂。
第二天,她又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
……
她姓陆,他怨恨她,心却跟着她清冷的声音此起彼伏。
也挺好的。
比那个粗糙难听的男人声音好听多了。
在她为他读书的第二个月零四天,她再也没有来。
他有些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