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营养师无弹窗 第六十四章:凝尘的往事
话说在天界藏书阁底下压着的书妖,名曰凝尘。原本是凡界自东周时期起便被深藏于洛阳一本刻本,它在洛阳城的藏书阁里呆了近两千年,吸收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以及自古中华文学之魂,终于于北宋末年,化身人形,又过百年,飞升为仙,司书阁守官一职。
即便飞升为仙,却是在人间各种感人至深,情意绵绵的故事中成长起来的凝尘,内心自是难以六根清净,爱思不清,难免要尝一尝求不得,爱别离的断肠滋味。
凝尘是书阁守官,自有编纂书籍的职责。
一日,凝尘奉旨下凡采集凡人智慧精华,要求成编造册,丰富天界藏书阁,普惠众生修身法门。
凝尘化身为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公子,同许多故事一样,他在凡间结识了一位才情佳绝的女子,女子名曰依葭,是礼部尚书姜宏的独女,礼部尚书见凝尘实乃纵世之才,又孑然一身,便有心招为赘婿,一来将来凝尘进士及第,可以巩固自己在朝堂的地位,二来,这也免去自己的掌上明珠去婆家受气。于是姜尚书便有意安排二人常常会面,到底他有没有资格做自己的女婿,最终还要看自己的女儿是否看得上。
很值得姜尚书宽心的是,常在一起品诗论画,谈古论今的二人,随着时光推移,果真互生了情愫。
依葭十六岁生辰,凝尘高中状元,两个月后,姜尚书为他们举办了婚事。
本来是人人钦羡的一桩美事,却因依葭年幼时不慎落水,坐下了寒疾。婚后四年,二人一直无子。
可即便无子,凝尘对依葭的爱依旧如初。
又过四年,依葭寒疾扩散,加上无子愧疚的心疾得不到纾解,将将二十四岁的依葭便香消玉损,魂飞天外,精魄去了冥界。
痛失爱妻的凝尘形容枯槁,在依葭的坟前坐了三天三夜,终是消失不见。
有人说凝尘心死远游去了;有人说凝尘为爱殉情,坠入江中,尸体顺江流人汪洋;有人说看见凝尘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依葭的坟中;也有人说,凝尘已经断绝凡尘,坐化成仙。
总归,世人皆以为这段旷世绝恋已经画上了一个凄美的句号。
可只有凝尘知道,他对依葭的爱,永远也不会有句号。
存世千年,终尝情滋味,那种爱,那种痛,那种隐,要他如何割舍,那种甜聚苦离,那种心跳辗转,那种羞涩无措,那种相思断肠,种种的凡人情感,早已深深刻入了骨髓,写入了灵魂,不死不灭。
依葭的精魄不是去了冥界吗?无妨,他追去便是。
可他的一腔情血到底抵不过天命。
仙鬼殊途,依葭见不得光,天界又频繁的招凝尘归位。
当初凝尘入仙时便已签下仙契,在藏书阁做五百年守官,若是违约,将受天罚,轻则打回原形,重则飞灰湮灭。
为了依葭,他必须活着。
因此,二人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
凝尘想让依葭修仙,可依葭却委实不是修仙的料,她的资质弱得很,依葭吃了许多苦,二百年过去了,却还是不能化形,凝尘不忍依葭受苦,便应了依葭去投胎再世为人,他说他再去找她罢了。
可是等他再次找到另一世的依葭,依葭已经变成了雅珂,也已经成了别人的妻。
而雅珂视他同陌生人无异,她渴了孟婆汤,忘记了前世,甚至忘记了冥界相思断肠的二百年。
一世又一世,凝尘疯魔一般的等待,期许,寻找,依葭的转世依旧没有再爱过他,更不可能再忆起和他相爱的哪怕是一点一滴。
凝尘去闹了冥界,没折腾出什么大风大浪,便被月冥拎回了天宫,书阁在三皇子朝凤的管辖之内,月冥直接将凝尘丢给了朝凤便回了冥界。
朝凤端坐在角楼的房檐上望着下面的蔫头巴脑,万念俱灰的凝尘,好笑道,“既然花费千年升了仙阶,就莫要再留恋那凡尘情事,既若是觉得红尘风流韵事难舍,当初却缘何非要上这天宫来,然后再巴巴的追去红尘五百多年,一无所获,说你是傻还是蠢?”
凝尘满脸是伤,满心是殇,呆愣愣的歪坐在地。
如果不是仙,他如何能遇到她,如若不是仙,他如何能体味到那一世的爱,如若不是仙,他又如何能知道后面几世那切心入肺的痛。
崔府君告诉他,凡人的命都是南斗星君们定好的,司命告诉他,凡人的姻缘都是月老定好的,月老又告诉他,依葭的姻缘是他管不了的。
这也是神仙,一群无用的神仙,既然神仙无用,那么他还做仙干什么?
不如成魔好了。
他发狂一般的怒吼,震荡了十九天,又去闹了姻缘府,才被朝凤关在藏书阁下,一晃又是五百年……
眼下,他望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那张即便过了千年也不曾忘记分毫的脸,一时间不知所措。
天上的人说她叫云伊,说是她将他放了出来。
他闭着眼,感受着思念千年的气息,他敢确定,对面的云伊就是他的依葭。
她,这一世终于可以修仙了?
终于不用轮回了?
那么她可曾还会记起他?
即便记不起,他是否还可以再爱她,然后让她也再爱上他?
凝尘激动莫名,似有千言万语要奔涌而出,却只能蠕动双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或许他在害怕,害怕那陌生的眼神,与失望的钝痛,或许也是害怕吓到她,或许还有要跳出胸口的心脏阻碍了他的发声,导致他此刻只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云伊站在刑戒池旁,看着对面被铁链缚在一根无头无根的汉白玉柱子上的男子泪眼婆娑,神色紧张,她深感万分唏嘘。
凡间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本以为书妖若为男体,大抵该是宁采臣那般模样,若是女体,琴操那种才女应该与之相像。
可眼前这个四四方方一光头,一条一字眉横贯两只书签小耳,三角眼下是一方阔鼻,一张大口,身材就像一只笔杆子,瘦瘦弱弱的支着书本一样的方脑袋,这么二次元的丑萌模样,委实不太像一只为祸天宫的千年老妖。
凌霄殿上,玉帝说,即便她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要受惩罚,念在她治好了璃墨的怪病,从轻发落。
到惩戒池里待上十日便好,否则难以服众。
云伊不置可否,一句从轻发落就定了她的罪,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知道她定是被她家祖宗连累的,要不然堂堂玉帝,和小心眼的太子再不济,也不必跟一个还未成仙的小鬼计较。
可是,她眼下只能认命,生是冥界的人,死是冥界的鬼,用的是冥界的转灵汤,背的便就是冥界的锅。
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听闻这刑戒池,月冥总来,她来溜达溜达也算长长见识。
只是她不明白玉帝将这方头小耳的书妖也拎来意欲何为。
……
三十六天罗天宫,王母刚从南海回来,便匆匆赶来询问情况。
“陛下此番用意,本宫也大致猜的明白,只是,云伊将将化形,怕受不住刑戒池的十日之期。”
玉帝不动声色的品一盏清茗,“若不动其筋骨,怕是不顶用。”
王母叹一口气,“本宫本想着要让几个孩子多安生几年的。”
玉帝抓起王母的手放进掌心,“王母,天劫未必能让咱们多等几年。”
王母一时无言以对,她默了默,“那云伊的身份……”
玉帝摇摇头,“她是个谜,冥史记录不到她的出处,可能是上古诸神的残魄转生,月冥若是对她真的动情,倒是一个比较合适的筹码。”
王母苦笑一声:“筹码二字,玉帝说的太过心酸了。”
玉帝相视苦笑,目光睇向远方,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今后的三界会如何,还要看月冥璃墨他们一辈。
他只希望,莫要生灵涂炭便好。
……
二十天刑戒宫外,璃墨急得就差跺脚了。
他分别去给王母和月冥送了信,信使在路上便遇到了刚好回来的王母,他还暗自高兴了许久。
谁知道,眼看着云伊就要进刑戒池了,王母竟然临阵倒戈,过来与他说她也无能为力。
他十分不解,“曾祖母……”
王母递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璃墨稍安勿躁,这件事情,便按照你曾祖帝的意思办吧。”
“可是……”
“此乃天机,你只知道这是他二人必经的劫难便好。”王母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往刑戒宫的大门里望了望。
云伊与凝尘纷纷入了属于各自的刑戒池,起初的痛,云伊还能忍,她只见对面的凝尘面目渐渐发生了变化,迷蒙扭曲中,方头小耳的影子里慢慢隐现一张干净秀气的面孔,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吧,有趣,他竟有将自己扮丑的癖好。
云伊不知,那模样,是朝凤为了除去凝尘的凡心而施的法术,随着刑戒池的灵力抽出,朝凤的法术自然也就卸了,凝尘回归人形本目,却是不会变成书本的模样,这也是刑戒池特有的设定。
忽的,云伊闷哼一声,只觉强大的吸力从四肢百骸蔓延到五脏六腑,她的魂要散了,魄要裂了,她可能要一命呜呼了。
虽说自古以来,刑戒池里没出过仙命,可那是因为从前来这里受戒的都是仙阶以上的神仙,更是诸如月冥无风之流生而仙胎的家伙,她是第一个进刑戒池将将化形的小鬼,估计连玉皇大帝都不知道十日后她会怎样。
说实在的,云伊有些迷茫,她自认不是一个十分有肚量的人,有仇即便现在报不了,也要记在小本本上,若是寻得机会,能找便找回去。
可是她此番的痛,她要将它记在谁的头上,她有些理不清,可能是她痛的意识混乱了。
她忽然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她在浑浑噩噩中便被圈进了一场博弈中,无论是摆棋的人,还是棋手,亦或是对方的棋子,她都觉得对她不起。
可又一瞬,她又觉得,似乎这就是她应该有的命运,她的生命,注定不能够平平凡凡,一帆风顺的过活。
灵魂存世,终是要将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将不该经历的也经历一遍,才算圆满。
前几世她过得是否圆满,她不知道,可是这一世,她觉得,她天上地下,人间妖岛都去过了,有了朋友,有了理想,有了兴趣,除了没有经历过爱情,也算不枉此生。
况且,爱情那种东西,来了就珍惜,没来也无所谓,所以,即便此刻她被吸得灰飞烟灭,她也了无遗憾了。
想着,想着,云伊闭上了眼。
月冥赶到的时候,云伊已经昏了过去。
他眼睛冒着墨色的光,周身散发着墨色的气焰,一步一个血脚印,提着浴血的狱火剑,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他从南天门,一直打到了二十天,他已伤痕累累。
玉帝站在刑戒宫门口,背着手威严的立在上方,冷冷的看着月冥,仔细瞧去,便可发现他褐色的眸中深藏的心疼与宽慰。
“月冥,国法家规,天条戒律,容不得半点亵渎,你若再执迷不悟,朕将你一并处罚。”
那声音并没有因为月冥的变化有丝毫的波动。
月冥此刻早已不见往日的懒散,只见他瞳孔发红,墨中带血,周遭的墨色将方圆几十米都染低了气压,这是一介冥王的风范。“你们不辨是非,不明黑白,还有脸提什么天规戒律,今日若是不将云伊带走,本王掀翻了你的罗天宫!”
“就凭尔?”
玉帝袖袍一甩,一道气刃直奔月冥面门,玉帝两手空空,他已经达到了不需要灵器便可发挥灵法的境界。
月冥不躲不闪,迎上一道黑色的气旋,气旋相撞而散,月冥后退两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就算本王飞灰湮灭,也先要搅得你这刑戒宫不得安宁!”
“月冥,为了一只小鬼值得么?”玉帝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满眼尽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