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奈何桥底算命无弹窗 第一百六十章:式微终篇
天色尚明,远处的西方,还未落下的夕阳去散出金色的光芒,像是鲜红的血一样,铺洒落在地上,仿佛经历过厮杀的战场又染上了鲜红的血色。空旷的天地间,那坐在地上的人静止不动许久了,他们的影子扁扁地投放在地面上,相互重叠在一起。
景吾就这样扶着辰宿神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夕阳的光辉在即将散尽的时候,景吾小和尚终于有了动静。
他将辰宿神君放在自己的背上,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背对夕阳离开。
两人交叠的影子就在他的眼前,长长的一条,随着夕阳落山,渐渐地缩短消失不见。
天色渐晚,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落下,沉重的暮色便开始笼罩着大地。
黑夜和光明仿佛是商量好的一样,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我始终跟在景吾的身后,看见他将辰宿神君背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将其埋葬。
那是一座山林,景吾在山林的旁边建了一座木屋,屋子外面便是辰宿神君的坟墓。
景吾过起了隐居深山的生活,修佛领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见微知著。
三年的时间,他的佛法领悟高深精明,面对夕阳晚霞飞鸟虫鱼,自有自己的一番体会。
然而随着领悟的佛法越发的精深,我却并未看见景吾平和眉宇有当年辰宿神君一同陪伴时的从容悠闲。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云国如同当初景吾所说的一样,命数将尽,在他隐居山林之后的第一年便灭亡了。
齐云国皇室举国投降,曾经辉煌百年的齐云国消亡,就这样用被史官用了寥寥几笔字概括,史书中,不过是短短两三句话而已。
新皇建立了新的国度和年号,并且结束了齐云国的佛道两家之争,封佛家为国教。
景吾出山的时候,是自己的师父圆寂的时候。
他从山下的小镇经过,看见以往萧条战火纷飞的小镇逐渐恢复了生机,虽然隐约能够看见当初战乱的后遗症,然而一切看起来,却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齐云寺的得道高僧在圆寂之前见到了景吾最后一面。
他躺在床上,浑浊无神的目光落在了景吾的面前,眼底似有心疼和失望划过,
“你呀你,终究还是比不上你师兄啊。”
得道高僧叹口气说道。
景吾低头站在自己的师父面前,他并未忘记当初下山时师父对他说的话:放下,即是度过。
但是现在看来,他始终未曾放下,并且在后来的千百年转世中,亦未曾放下过。
景吾的师父去世之后,齐云寺的和尚念了七天的佛经为这位得道高僧超度。
得道高僧的遗体遵从其意愿,火化化作尘埃,但其最后,却留下了一颗舍利子,至今仍被供奉在齐云寺的宝塔之中。
离开齐云寺之后,景吾四处游历,走过当初的江南水乡,以及辰宿神君独自去过的大漠孤城,他以佛法教化众生,到处讲经。
久而久之,景吾高僧的名气传遍四方。
岁月流转,万物多变,当时间转盘转至最顶端的时候,有关于景吾的第一世就快要结束了。
当年初入尘世被欺负的年轻小和尚在岁月的洗礼中变成了苍老的和尚。
最后一场经法讲完之后,老和尚坐在山顶的菩提树下,平和而慈悲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葱翠山林,四时流转,树叶黄了又绿,掉了又长,如同人生轮回流转,苍然不灭。
似乎是有些累了,穿着白色僧袍的和尚慢慢地闭上眼睛。
以往入定打坐,心中乃是天下苍生,我佛慈悲。
然而此刻,和尚的心中和脑海中浮现的却,却是很多年前的快意江湖,潇洒游历。
年轻的小和尚和道士眉目俊秀温和,纵马走过洛水河畔,江南小镇。
在太阳西下的时候勒马停留。
潇洒恣意的年轻道士握紧缰绳,看着江南烟雾朦胧下的小镇,目光落在身侧的同伴身上。
“这江南水乡的桂花美酒出名,你可要尝一尝?”
他拿出马上挂着的囊袋,询问道。
“出家人不可饮酒。”
小和尚回答道,神情语气皆是平静。
年轻的道士似乎是第一次听说一样,恍然大悟地点头,又拿出了另一个囊袋,
“既然这样,那你喝点水吧。”
和尚接过囊袋,打开塞子灌了一口,袋中液体入喉的一刹那,让他轻皱了眉头。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边的道士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是快意得逞的恣意明光,
“哈哈哈,骗你的,这也是酒,水在这。”
他扬扬自己手中的囊袋,本以为小和尚会吐掉,谁曾想他竟然面不改色地咽下。
“好哇你个和尚,竟然破戒了。”
“心中有酒,即便是白水也是酒,而心中有水,即便喝的是酒,那也是水。”
年轻的和尚神情坦然地说道,将囊袋系到了自己的马脖子上,驱马继续前行。
身后道士诧异地看着说出这一番诡辩的和尚,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驱车赶上,
“喂,那桂花酒本来就没多少了,你还给我!”
夕阳下,洛水旁,两人的身影被霞光拉得很长,影子是金色的,扁扁地投放在地面上。
菩提树下的老和尚闭着眼眼睛,嘴角缓慢地牵扯出了一丝笑容。
山间清凉的风吹过,打坐的和尚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现身,出现在菩提树下,慢慢地走向这一世已经圆寂的景吾。
景吾的面容慈悲平和,或许是刚刚所回想到了生前美好的事情,他竟然是带着微笑离世的。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看着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扼腕。
景吾能渡天下苍生,却渡不了辰宿神君和他自己。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执念了后面转世的千百年吗?
我叹口气,袖子一挥,眼前的场景转换。
此刻我身处的,正是当初景吾小和尚带着辰宿神君隐居的山林。
辰宿神君的墓碑依旧还在,孤零零的伫立着,然而过了今天,这里将又会有另外一座墓碑出现。
景吾未能完成的夙愿,是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和辰宿神君葬在同一座山头。
回想景吾的第一世,便是这样碌碌度过,令人如此扼腕叹息。
做完这一切,对着景吾和式微的墓碑拜了三拜,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敬意,我这才打算离开。
手中的时间转盘指针被慢慢地拨动,时光迅速向前流转,只要回到了将来我离开的时间,我便能够通过时间轴再回到地府。
眼前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不停地转动着,此为画,而我为画外之人。
在这幅画当中,景吾所转的每一世,都是另外的一个故事,只不过始终不曾更改的,便是他和辰宿神君的宿缘。
时间转到了南织的那一段,我看见小仙君和自己在南织被黑白无常带走之后走出宫门遇到了景吾。
小仙君同景吾说着话,而我当初的态度,因为景吾擅自禁锢南织魂灵给地府添麻烦而对其很是冷淡疏离。
如今想来,也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景吾会帮助江祀初一起禁锢南织的魂灵,甚至想要让南织起死回生了。
因为江祀初和他一样,南织和辰宿神君的死,都不是他们的本意,也是他们最为遗憾和不愿轻易放下的事情。
我记得当初见过景吾之后,我便回到了地府,然后又跟着小仙君回到了天界。
景吾在不久之后立地成佛,步登西方佛界,成为佛者。
但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却并不知道。
如今跟随着着流动的时间一起,倒也能够看得明明白白。
景吾未能帮助江祀初救回南织,回到了齐云寺继续当自己的高僧。
身为出家之人,擅自禁锢阴界魂灵乃是大事,但是好在后来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这件事情也被小仙君也压了下来,只告诉了辰宿神君一个人。
辰宿神君在得知景吾所作所为之后,便又来了凡间找景吾。
齐云寺的后山,景色不管流转多少世,都没有变化,山顶上的那棵菩提灵树在景吾第一世的时候便存在着。
如今过了千年,经受佛法熏陶晕染,早已经成为了灵树,周身泛着晶莹翠绿的光芒,灵气绕身。
菩提灵树下站着辰宿神君和景吾。
一仙一僧,皆是穿着灵光蕴秀的白色衣裳,二人的目光平静坦然,几千年的情意,对方的所言所行,不需要说明,便能够心意相通。
辰宿神君道:“这件事情确实是你有错在身,身为佛门之人,你可知道此举会让你这么多世的修行都毁于一旦?”
辰宿神君好言相劝,面前的景吾微微低着头,面容平静,该是将辰宿神君的话都听了进去。
辰宿神君语气多有责备,然而此刻看着面前好友,心中却仍是忍不住叹气。
垂下了眼眸,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景吾,佛家有道轮回放下,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必如此。”
景吾抬头看着辰宿神君,后者的目光平静无波,反倒比他这个出家之人还看得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景吾似乎嗫嚅了一下唇。
辰宿神君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我想,我就是那个因。”
“式微……”
景吾终于开口,眸光颤动着,似有挣扎的光。
辰宿神君抿唇,退后了一步,然后直视着景吾,态度从容平静,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用当初第二次见景吾时互报家门的道家礼仪行了一礼,
“景吾,多保重。”
景吾看着面前微微弯腰行礼的辰宿神君,山顶有风吹来,向来无波无感的他,此刻竟然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终于,他看着辰宿神君,以佛家的礼仪,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
辰宿神君驾云离开,当真是头也不回,他的背影看起来那样的恣意潇洒,像极了第一世二人策马扬鞭游玩山水的时候。
景吾站在那棵菩提树下,身影在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衬着这苍茫茫空旷的天地,孤独又寂寥。
景吾独自身处凡尘三年时间,果然再未见过辰宿神君。
也许辰宿神君正忙着处理天界的事情,无法下凡来见他,但那日辰宿神君说的不再见景吾的话,却被后者当了真。
辰宿神君其实已经知道景吾所做的一切为何,转世多次依旧不愿意成佛,执念为何,六根未净的又是什么。
辰宿神君向来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在景吾的每一次转世中出现,就连自己都修行佛法,就是为了帮助景吾早日脱离苦海,立地成佛。
如今想来,辰宿神君只怕并不是由于心中愧疚,而是早已经放下了。
执迷不悟的,从来都只有景吾一个人。
和辰宿神君的最后一次谈话,景吾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想通了上面的这个道理。
既然辰宿神君已经放下,那自己执着又有什么用呢?
顿悟只在一瞬间,灵光闪现,立地成佛也只在一瞬间。
多年以后,景吾终于在菩提树下成佛,自己的执念和夙愿,干脆在第一世的时候,便圆了干净。
我从时间轴里跳出来的时候,动静有些大,惊醒了一旁正在打瞌睡的阎罗大叔。
见我回来,松了一口气,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没有超过他给我的期限。
但是很快,松完气之后,他便眼睛一瞪,胡子一颤,严肃地看着我。
“东西呢?”
嘿嘿,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乖乖地掏出了自己怀中的时间转盘。
刚一拿出来,就被阎罗大叔给抢了回去,然后后者便伸出手指点着我的脑袋,
“你这臭丫头,这东西你都敢乱拿,出事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吗?阎罗大叔,谢谢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认错的诚恳,讨好地锤着阎罗大叔的肩膀。
阎罗大叔无奈地叹口气,也拿我没有办法。
“你呀,以后这种事情少干。”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人家后台硬吗。”
阎罗大叔一想,也是,毕竟景吾如今已经是佛者了,惹不起惹不起。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阎罗大叔睨了我一眼,
“你这丫头倒是厉害,离开地府没几个月,连西方佛者都欠你的人情了。”
“呵呵呵,还是多亏阎罗大叔教导有方,要不是你,哪有我这算命师的存在。”
阎罗大叔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挥挥手打发我离开了。
我正好也打算去人间走一趟,因此并未多留,又感谢了一下阎罗大叔,便赶紧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