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之地皆清欢无弹窗 第一百章 山不孤(下)
“洁身自好?不过是怕损兵折将罢了,竟比不上蔽庄小女子胸怀!”“你!”周溟向来是不善言辞之人,被林绣娘几句话就堵得说不出话。
“林庄主此言差矣,”仇清欢抱拳上前,“仇寨主曾经教导小女子,以不变应万变方为明智之举。诚如周堂主所言,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何必兴师动众,又何必损兵折将?他们讨不到好处便会四散而去,欺负百姓之人自有地方衙门监管,青城寨力量薄弱,是万万不敢插手朝廷之事的。”仇清欢说得义正言辞,腰背挺得直直的,感觉众人都在打量她。
“请问阁下是?”林绣娘收回指着周溟的右手,又抬起左手,水袖半掩面,身姿妩媚动人,神态风情万种,衣袖后双眸流转,细细打量眼前面庞清秀的少女。
“在下青城寨仇清欢是也。”清欢说完,放下双手,双眼直视林绣娘。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林绣娘慢慢放下左手,展颜一笑,“原来是仇寨主之女,倒是有几分你阿娘的影子。”
“林庄主过奖了,”奇怪,今日有两个人说她像阿娘了,“还请庄主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周堂主。”
林绣娘轻笑一声,道:“行了,”声音婉转柔情,“不过是想小憩一晚,碰巧满客,又遇到周堂主,借着发泄一番罢了。”转身对坐着的周溟道:“小女子诸多失礼之处,还请周堂主多多担待。”这话说得极是轻巧婉转,明明是理亏的一方,却将理硬是揽到了自己这里。
周溟也不好发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个女子,面子上过不去,又是在人家南阳的地盘,更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言不发,轻哼了一声。
“林庄主如此行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清欢身后一人上前,原来是醉仙楼掌柜。
“徐雁北,周堂主尚未发话,你又来多事做什么?”林绣娘见好不容易一番话掩盖过去了面子上的理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将矛头指向了徐掌柜徐雁北,笑颜瞬间消失,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清欢见此人翻脸比翻书都快,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林绣娘也算是处事圆滑,十分狡黠之人了,举手投足之间不见半点典雅高贵,浑身江湖风尘气,怎么也不信她是上京名门望族家的尊贵小姐。
周琛见自己父亲理亏,自是不肯就此作罢,也想上前说两句,白露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不要将此事闹大。徐雁北欲还嘴,周溟站起来打断:“雁北兄,无妨。大家不必多费口舌,明日还要赶路,散了吧。”说完一口饮尽手中酒,拉着徐雁北往楼上客房走去。
清欢等人也跟了上去,到楼梯口瞥见林绣娘一袭红衣快步出了客栈,几名少女随着一道跨出大门,一阵暗香涌动。
“多谢雁北兄专程赶来救助在下,”两人坐下后,徐雁北一身酒气扑鼻而来,周溟为他倒了杯茶,“有劳了。”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清欢,轻轻点了下头。
徐雁北酒言酒气地说:“周堂主客气了,雁北并没帮上什么,倒是这丫头帮你解了围。要说林绣娘也是愈发刁钻了,一介妇道人家,胸怀还是窄了些。当年跟着我师兄走南闯北,也算是女中豪杰,自从当了绣剑庄庄主,管着上上下下一百来位女弟子,见谁都是趾高气昂的模样,雁北早就看她不惯了!”
看来徐雁北确实是酒到位了,开始说起了旧事,清欢等人刚吃酒本就觉得少了些什么,现下来了个现成的说书先生,自然是乐于倾听:“我那师兄徐淮南,也是个痴情之人。不知用什么手段拐了个上京望族的女子死心塌地跟着他,只可惜师兄命短,年少时得了师父首肯,独自闯荡去了,几年后惹了滇西苗人,被人陷害,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师父命我向林绣娘要回我派天水群刀,她只说是师兄死前亲手送给她的,弄得我进退两难,几年转圜,只有作罢。”
原来徐雁北和林绣娘还有其中这段渊源,又听“说书先生”道:“不知当初师兄和她说了些什么,林绣娘扬言至死不与我北斗刀派往来。嘁,谁稀罕与这种狭窄小人来往?”原来徐雁北师从秦岭赫赫有名的北斗刀派,清欢暗自惊讶,怪不得第一眼见到徐雁北,就觉得此人气宇轩昂,不似大多酒楼老板油腻,反而目光炯炯有神,性格豪爽,说话中气十足。
又听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酒话,众人便被周溟打发着回屋歇息了。白露头也不回地进屋了,周琛倒是拉着清欢,说了句:“欢丫头,你帮我劝劝她。”
你们俩吵架,干嘛拉上我?我真是个冤大头,仇清欢想,给了周琛一个白眼,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周琛笑嘻嘻地摸了摸清欢的头,说:“平日里没白疼你。”就转身回屋了。
留清欢在原地腹诽,你什么时候疼过我了?罢了,回去还要看白露姐姐的臭脸,本来平日里就不爱笑,生气起来,更没人敢跟她说话,只有我厚着脸皮劝几句,就当交差了。回到屋里,白露已经合衣躺下了,清欢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脱着鞋,佯装漫不经心道:“这林素慈有那么温柔吗?”
白露听她这话,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和周琛在门外的话都被听了去,又羞又气:“你就跟你师哥合着伙欺负我罢!”也不等清欢解释,被子把头一罩,装作睡觉了。
清欢两难了,她也不会哄女人啊,不可能像周琛哥哥那样说些肉麻的话吧,罢了罢了,看来今晚再提此事,白露姐姐就会把她赶去榻上睡了,初春的深夜还是挺冷的。坐在床边仔细用衣袖擦了擦韧锦,便趿着鞋子,下床灭灯躺下了,心里盘算着明日怎么跟师兄交代,一夜无话。
翌日,清欢醒来时身边已空,窗外传来嘈杂的人马声,想必是客栈住客都忙着启程吧。起身洗漱好后收拾了一番,来到后院看见尹溪和周琛正在喂马,二人见她来,催促着她去前厅用早饭,一会儿好早些启程。于是来到前厅,见周叔和徐雁北坐在窗边一张桌上,正说着话,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包子和米粥,周溟见她来,笑着招呼:“欢丫头来了,快趁热吃吧。”
“怎的不见白露师姐?”
“你师姐去附近的驿站办事,估计快回了。我们早些走,估计能在陕地住上一两晚。”
清欢放碗不久后,白露回客栈复命,于是众人拜别徐雁北,便上路了。尹溪问周溟,为何徐大侠不与他们一同前去,周溟只说,徐雁北志不在此,催促弟子们快马加鞭,到陕地后,寻得一间空房还算多的客栈住下了。时间尚早,周溟带着众人在街上闲走,向尹溪和清欢简单介绍了下当地民俗,又嘱咐众人切莫贪玩,误了时辰,就留他们自己打发时间了。
清欢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不想受拘束跟着几位师兄师姐,摇着白露的手臂,嬉皮笑脸道:“白露姐姐,您就放清欢一个人顽会儿吧!我保证一会儿就乖乖回客栈,绝不惹事!”
白露被她摇得头晕脑胀,说要是太顽皮保准回了青城寨就叫人把她关起来,算是勉强答应了。清欢立马笑嘻嘻地道谢,又说了些好话,转身就跑了。
清欢兜兜转转,见街市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店铺排列整齐,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她在南浦偷跑出寨时见到的也是此番情景,于是一时提不上兴趣,闲逛了片刻,在一家闹市里的客栈前驻足了。大厅里十分热闹,聚集了各路门派打扮的侠士,一位道姑模样的人端坐在酒桌上,身边围了几个年轻的道姑,一身青袍,表情平静,完全不似旁边那桌人如此兴奋的神情,都在噤声听着一位老先生道:“明剑钟长老携众弟子光复门派,几年来卓有成效,实乃武林豪杰,只可惜当年大乱,伤及明剑根基,钟长老呕心沥血也只得恢复其中四五成罢了。老夫犹记五年前,上届华山论剑,江湖各派经营惨淡,全然不似今时今日这般兴盛,老夫得以与众位侠士共同赴宴,实乃老夫荣幸,在此多谢各位了!”
厅里众人连忙附和,一阵哄闹。清欢自言自语道,这阵势,看来此人来头不小,应是哪个大门派的长老罢,于是提腿就想踏进厅堂加入。刚到门边,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那两人用鼻孔看人道:“哪里来的小丫头,此地岂是你能进的?快些走开!”
奇了怪了,客栈里武林女子不少,也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为何却她不能进?抬头看这两人架势,知道自己打不过,也就乖乖转头走了。沿着街道漫步片刻,只见一家糕点铺前站着一个小小男童,背一个竹筐,正咬着手指,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顿时玩性大发。她走过去掏了几个铜板,大声对店家说:“麻烦要两个糖糕。”
从蒸笼里拿出来的新鲜糖糕,冒着甜丝丝的热气,清欢接过后不急着吃,装模作样的深吸一口,感叹道:“好香啊,好久没见过这么香的糖糕了!”暗暗瞥见那男童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糕点,黑黝黝的小脸上挂满羡慕的神情,他支支吾吾地问清欢:“姐姐,有你说的那么香吗?可不可以给我闻闻呀?”
清欢笑眯眯地递给他:“喏,真的很香,我没骗你吧。”手刚伸到中途,小男孩不待清欢反应过来,抓起糖糕转头就跑,身影一溜烟就消失在街的尽头。
夜市人潮涌动,清欢暗自骂了一句,被一个小男孩戏耍,很不是滋味,于是提腿就追去。街市尽头转角处便是黑漆漆的小巷,深宅大院里种满高树,她观察一番,纵身跃上院墙,借着夜市微弱灯光四处寻人。见那小男孩跑的并不快,就在不远处,一边往嘴里胡乱塞糖糕,一边回头看她有没有追来,于是胸有成竹地沿着院墙追去。
追到半途,眼见快要赶上,男童拐过街角,清欢灵机一动,跃上一棵参天大树,正要踩上树干时,只听一声“哎哟”,树干上竟有一修长纤细身影,石青淡墨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宽腰带,身侧挂一块品相极佳的翠玉,色泽莹润透亮,借着朦朦月色发出淡雅微光,看不清面庞,清欢惊呼道:“谁?!”
“你又是谁?”那人起身反问道,声音不疾不徐,音色柔和温凉,警戒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少年热情。那人目力尚佳,早已在暗处将少女模样尽收眼底,她一袭青衣,气质清冷淡然,风姿绰绰,腰身袅袅,长发披肩,只束一根青色绸带,淡淡暗香涌动,轻蹙英气秀眉,顾盼生辉,腰间佩剑,明明无辜被她踩了一脚,怒气却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将军说笑了,孤也不过是门外汉罢了,要说这深谙茶道之人,当朝国相李绍李大人自是当之无愧。”太子穆淡淡一笑,放下茶杯,“说起这国相大人,如今将近古稀之年了吧。孤前几日去府上拜访,见他行动迟缓,身边两个家仆搀扶着入堂,从府中书房到客堂已是气喘吁吁。孤深有岁月不饶人之感,又念在他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便嘱咐他好生将息。”
周延保持卑躬屈膝的姿势,双手抱拳,后背依旧挺得很直,主位上那位又说:“唉,父皇如今身子也大不如前,三天两头听到近臣提起,父皇有时一日竟只用一碗肉糜粥便饱腹,谁人劝都是一顿教训。周将军也知道,孤如今代理朝政也快一年了,公务繁忙,废寝忘食,倒是难为了孤的那些皇弟皇妹们,也辛苦将军等老臣了。”
“殿下言重了,臣诚惶诚恐,辅佐陛下本是臣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殿下折煞老臣了。”
“周将军快请起罢,”太子穆抬手,做出虚扶的手势,“将军本是驰骋战场之人,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呢。孤此次前来,只想知道将军如今作何感想,可否告知一二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拒绝的威严和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