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之地皆清欢无弹窗 第一百零二章 远行客(下)
许十安一脸疑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答道:“也就小一个月吧?”仇清欢醉醺醺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酒坛子,像是对十安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对了对了,没错。你上次伤得那么深,才一个月就好了?我是不信的......还是留给我吧,嘿嘿......”说完,宝贝似的抱着酒坛,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十安心里委屈极了,他买来的酒,一口没喝到,全被眼前的‘酒鬼’占了。
“许十安,你不在府里好好养伤,又跑来做甚?”
十安正要回答,清欢又接着说道:“哦,我知道了,是想......”十安咽了咽口水,被清欢紧紧盯着,浑身不自在,“是又想从孙老头那里顺走几样好东西吧?我都说了,他那些行头都是给我独自仗剑天涯准备的,你为何要与我抢?再说了,他做得又不是很好,你在外面随意找工匠照着做不就好了,他老人家产量低......”
一个人咕哝着,说了好半天,全是些无关紧要的,换做别人早就不耐烦了,丢下清欢一个人醒酒,只有许十安静静享受着这时刻,一言不发,嘴边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飞絮坐在不远处的树上吃干粮,眉头越皱越紧,心想着:主子又发病了?仇姑娘到底用了什么伎俩?难道说,是孙神通研制出来的毒粉,迷人心智?
许十安就这样坐着,突然左肩被重重地压了下来。
原来是清欢喝得多了些,身上不得劲,就靠着他的肩头闭上眼休息。
“梅花酿......好酒好酒!今年青城山的梅花开了么?还没回去看过呢......”
许十安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与安心,他抬起右手帮着清欢理了理碎发,将它们别到耳后,道:“开着呢。我来时看到了,虽说南方温暖潮湿,但开得仍是灿烂芬芳。”
“嗯......”清欢在半梦半醒间回应着,“如此便好。”
其实,早已到了杏花微雨的时节了,他怕清欢又想起伤心往事,于是不忍主动提起清明时节即将到来的消息。
像这样,喝着佳酿,你一言我一语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
十安总是害怕失去。
在即刻拥有美好事物的瞬间,将短暂的幸福留存在心底,随之而来的是遥望无际的担忧与恐惧。百感交集毛病,大概这辈子都无法改变了。
但他又迫切想要改变,至少现在有了动力。
他歪着头去看肩头的少女。她瘦了不少,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熟睡时的模样,惹人怜。
“欢儿,不要再一个人去冒险了。不过你一定要去的话,我会永远跟着你,给你带齐国境内各处的梅花酿、桃花酿、桂花酿......”
许十安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到清欢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其实她喝完酒之后,全身热气上涌,血液流动速度加快,胸口便会隐约作痛,销寒掌在她身上留下的痛苦,远比旁人想象的多得多。
仇清欢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酒醒了,还是疼的清醒了过来。
她靠在十安的肩头,将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
往日时候,男女之情便是清欢眼中所见的双亲和睦、周琛哥哥与白露姐姐的小打小闹、还有街市里就像生下来就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妇。从来没人教过她,如何去面对来自男子的情真意切。
许文淮仍是紧皱着眉头,双眼最终是垂下去了:“微臣不敢。”
“许侯,忠诚是好事,可愚忠就不是了。”
“陛下吩咐,臣子照做,算不得愚忠。”
齐王轻笑,笑中带了些许不屑:“你倒是活得通透。”
许侯走后,李光姚见着今日齐王心情不错,嘴碎道:“听后宫宫女们说,皇后娘娘近日得了几幅字画,喜欢得不得了,爱不释手,半夜都还在研究呢,陛下不去看看?”
齐王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放下手中的笔,眼底藏着李光姚并未看出的不耐烦,道:“也好,摆驾吧。”
“摆驾慈元殿!”
自从许文淮回京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齐王,本以为自己终于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没想到还是被齐王注意到了,还安排了一个很棘手的任务。
为何说运尸体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呢?
因为,死士三处队长队长金泽,前些日子奉命秘密前往衡阳考察,两三个月都快要过去了,他和他的黑铁骑到现在都未曾归京,送回来的密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齐王早早就盯上了他,隐约有风声传出来,说金泽是因公徇私,才在衡阳逗留。
李光姚的裤腿被自己的义子小李公公,李光雷卷了起来,桌边放着一瓶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李光雷为义父涂抹膝盖处。
“义父,我回头叫人给你带几副护膝过来,您绑在膝盖上,跪下的时候能好受些。”
李光姚整理着头发和官帽,道:“陛下最近心情还不错,暂时用不上了。”
“对了义父,淑贵妃那边派人来催了,您看......”说完,李光雷张望四周,确定无人了才从靴子里掏出了几把名贵的簪子,簪子上的宝玉都是上品。
李光姚眼睛都直了,但想着在晚辈面前还是得注意形象,忙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了,回头在陛下面前替娘娘多说几句就是了。你师哥怎么样了?”
李光姚口中的李光雷的师哥,便是死士一处队长任平,如今办砸了差事,在府上修养,等候发落。
李光雷替他轻柔着膝盖,道:“唉,还是老样子。师哥是死脑筋,别人劝他都不顶用,还得义父您亲自出马。”
“这叫什么话?没有陛下的指令,我哪儿也不能去!”
“是是是,是孩儿说错话了,义父莫要生气。”
虽说名义上,死士内部的所有卖身契都归李光姚管,可真正的实权还是在齐王手里,况且死士二处还有个刘同友,他才是真正掌管死士文书的人,李光姚什么都算不得。
“义父莫要妄自菲薄,好歹也是内侍总管,这宫中的下人们还不都得听您的。”
“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李光姚不露痕迹地呼出一口浑浊的气,“都是听陛下的。”
李光雷知道义父这是生气了,扇着自己巴掌,忙改口:“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巴掌抹了自己满脸的红花油,熏得睁不开眼。
李光姚见他这样子,脾气一下子全消了,吩咐他替自己弄好裤腿,站起来就要回到养心殿去。
终于送走了义父,李光雷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谄媚的嘴脸,此时换成了一张平静且释然的脸,李光雷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净了手,才又抖抖身上的灰尘,心里好受了些。
齐王正在养心殿与大理寺卿典泽下棋,见李光姚佝偻着身子进来了,佯装教训下人,眼神不离开棋盘,对典泽道:“朕就说吧,宫里的下人每一个省心的,朕想喝杯热茶都没人倒!”
典泽笑着道:“陛下,李总管年纪大了,手脚不麻利,这种小事就吩咐年轻力壮的去做便罢了,何必让李总管事事亲为呢?”
李光姚看了眼齐王的神色,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于是顺着齐王的话接道:“是老奴失职,陛下恕罪,老奴这就给您倒茶去!”
轻声退下了,在养心殿门口提高了嗓子教训下人,说,你们办事不力各自领十个板子去云云。典泽在殿内听得一愣一愣,道:“陛下......这是何意?”
齐王和典泽博弈着,深感自己棋艺后退,正恼火呢,也懒得回他,只含糊道:“哦,只是日常玩笑罢了。典大人,该你了该你了,快!”
典泽摇着脑袋,不懂其中意思。
齐王似乎是走了几步死棋,浪费了许多反败为胜的机会,抬眼责怪地望了得意洋洋的典泽几眼,嘴里啧啧道:“朕想其他事情去了,分了心。典大人,朕甘拜下风。”
典泽右手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棋痴的神态尽显:“非也非也。陛下,您看,”于是从齐王的黑子里拿起一颗,放在代表自己这方的白子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齐王恍然大悟:“还是典大人有办法,是朕想得过于简单了。”
“陛下从臣一进门开始就若有所思的模样,心思根本就不在棋盘上。反应过来时,这盘棋就已经输了,”典泽一边说着一边往棋盘上放棋子,跟自己博弈了起来,最后黑子终究是输了,“不知臣是否能为陛下分忧呢?”
齐王脱下鞋子,盘起腿,姿态十分轻松,道:“李光姚这些年是老了不少,如今腿脚不便,去给朕端壶热茶过来大概一截香的功夫,现在快要回来了。”
“原来如此,陛下体恤宫中老人,是他们的福气。”
“典大人,李光姚马上就要回来了,朕希望你在他回来之后,能尽快神色如常地离开养心殿,将朕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然后忘掉是从何人口中听来的。”
典泽的脊梁骨有些发麻,调整了姿势,郑重道:“臣,记下了。”
李光姚笑呵呵地端着木盘进殿时,就瞧见典泽告退的场景,跟他道别后,来到桌前,替齐王沏茶。
齐王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那盘棋,李光姚道:“今儿个休沐,陛下好不容易得了空,多去御花园走走吧?娘娘们近日忙活着看茶赏花,看下人们栽种些新鲜玩意儿呢。”
“哦?依你所见,朕今日该去哪家呢?”
李光姚将将把茶叶夹进茶壶里,就听到齐王这句话,忙跪下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齐王作势要起身穿鞋,李光姚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齐王叹口气,道:“你愈发地小心谨慎了,真是老了!还不快来扶着朕?”
“是是是......”
“走吧,去淑贵妃那里看看。”
“摆驾永安殿!”
清明时节遍山雾。仇清欢无心赏柳,也没有心思整理妆发,只用了三日就回到了青城寨。
许十安坐在车里颠簸得晕头转向,实在是受不了了,在南浦下车,自己又租了一辆马车,让驿站的人赶马,慢慢跟在清欢身后。
仇清欢还了马车,一路赶回,第一时间就是来到敬事堂。正巧文竹夫子拿着几本书从藏书处走出来,看见清欢,忙招呼她过去:“欢儿,多日不见,你跑去哪里了?”
“夫子,我阿爹阿娘呢?”
“将军离开数日了,寨主应该是去了仁和堂,似乎有客......哎,老夫话还没说完呢!唉,小小少年,血气方刚,罢了罢了......”
仁和堂的议事厅大门又紧紧关着,门口有弟子把守,其中一人便是尹溪。
“五师兄,我娘在跟谁说话呢?”
尹溪手上拿着一把长枪,威风凛凛地立在门前,道:“是个漂亮姑娘,不知姓甚名谁,之前没见过的。”
“姑娘......还是漂亮姑娘?”
正思索间,议事厅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仇秀月率先走出来,看见衣衫略微凌乱的清欢,神情不悦,后背挺得直直的,双手还是背在身后,皱眉道:“仇清欢,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阿娘......让阿娘担心了,是孩儿的不是......”
其实在清欢看来,仇秀月没有表现出一点担心她的样子,反而更多的是不耐烦,但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才这样说道。
这时,清甜温柔的声音从仇秀月身后传来:“仇姑娘,别来无恙。”
苏晏歆从仇秀月身后走出来,站到了她身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清欢。
仇清欢愣了愣,仇秀月轻咳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忙回道:“啊,苏小姐,别来无恙......您,是来寻许十安的么?他还在路上,估计上午过后就到了,苏小姐稍安勿躁......那个,我......”
苏晏歆保持着大家闺秀般的笑容,仍然笑着看清欢,见对方语无伦次的模样,心下竟生出一丝好感,不过这好感很快就消散了。
听见许十安的消息,苏晏歆的心就快要跳出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表哥了。
但她仍然不忘此行目的,打断道:“仇姑娘,我这次来,是来见你的。”
仇清欢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太自信地望了一眼阿娘:“我?”
“正是。”苏晏歆的声音好听极了,就像柳梢在清欢的心尖扫过,令她心神荡漾。但苏晏歆给人的感觉却是,只可远观,距离感让清欢还是难以接近。
抛去许十安不谈,清欢还是很想跟苏家小姐做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