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无弹窗 番二十四: 二韩
“哐啷!”一堆闪着寒光的钢刀、钢枪甚至还有弓弩箭矢堆在了慈宁宫东宫殿前,似一座小山。
殿内,田太后被刀刃耀眼的反光刺了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满面惨白惊惧。
她也猜测,莫非是如今天下已定,大局平稳,贾蔷不需要她这位太皇太后出面安定社稷了,就要杀了她?
念及此,这位老太后的额头上都开始见汗。
“与太皇太后请安。”
贾蔷进殿后,依礼问安。
田太后强笑了下,勉强撑着门面不倒,问道:“皇帝,这些刀兵是何意?莫非”
贾蔷笑道:“太皇太后莫要多虑,这些是要送去与义平亲王李含的兵器。如今李含在马鲁古岛正与土著人战斗,马鲁古岛上遍布香料,所产出的胡椒、肉豆蔻、丁香,足够大燕多数百姓煮肉用,可谓是黄金之地。只要征服了彼处,就将坐拥一座黄金岛屿。只是他虽带了几千人过去,兵器也有,但仍显不足。新朝即将开始,为表对海外藩国的支持,我打算多支援些精钢打造的兵器与义平亲王。海外藩国虽是李含封国,可仍与大燕同文同种,为兄弟之邦嘛。
因念及太皇太后对幼子的关怀,所以特意命人携带稍许,让太皇太后亲自过目瞧瞧!
不过,是不是惊扰了太皇太后?若不然,我让人撤了去?”
田太后闻言,大惊之后便是大喜,忙道:“不必不必!万万没想到,竟是拿去送与咦,哀家隐约听说,如今好像是火器巨炮甚么的,才是顶厉害的”
说着,巴巴的看向贾蔷。
人性,便是如此,得陇而望蜀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只是眼下朝廷也极缺这些,要再缓一缓。且如今藩国与大燕已是国与国的关系,悉数白送,便是我同意,朝臣们也不会同意。说不得要算些银钱不过太皇太后不必担忧,那里物产十分丰富,德林号上门去采购香料,有的是钱。”
田太后闻言愈发高兴,道:“果真如此,是座黄金岛?”
贾蔷笑道:“义平亲王与太皇太后也有过书信,当没诉苦罢?”
田太后高兴道:“这倒没有,哀家还以为,他是报喜不报忧呢。”
贾蔷笑了笑,他并未说错,给李含的那处马鲁古岛,的确盛产香料,只是他没说的是,那座岛每年不地震个百把回,都算天出异象。
而且除了香料之外,马鲁古岛最负盛名的其实还是渔业。
将来李含说不得要多一个打渔亲王的美名
当然,仍可以生存下去,作为一个失国皇子的封地,其实算是极不错的了。
贾蔷道:“待朕登基后,好生发展几年,国力强盛,往南整片都成了大燕之土,到时候太皇太后也便宜乘船去义平亲王的藩国去看看。”
田太后自然一迭声说好,她也不全是糊涂人,想了想后问道:“后日登基大典,依礼皇后并诸外臣命妇都来拜哀家。哀家是凤体欠安,不宜露面的好,还是”
贾蔷见这老妇人终于领会了,便笑道:“太皇太后凤体康健,乃社稷之福,岂有不安之礼?后日诸命妇前来请安,太皇太后只管见面就是。可与她们提一提前二年巡幸天下时的见闻,论眼界之宽广,满神京的诰命加起来,也未必能有太皇太后的见识多。有见着喜欢的,就多说几句。见着不喜欢的,不搭理就是。”
田太后笑道:“皇帝之言,哀家记下了。”
贾蔷随即告辞,待其走后,田太后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喜欢一团和气的皇帝,既然如此,倒好办了
入夜。
坤宁宫西暖阁。
一道道宫廷美事自御膳房送来,好长一张紫檀雕螭龙描凤纹长条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依礼,整个后宫也只有皇后有资格与天子同席用膳。
只是贾蔷、黛玉哪里是在意这些的人?
除了贾母、薛姨妈不适合进宫外,其余姊妹们连凤姐儿、李纨、尤氏、可卿等俱在。
不过到底所处之地不同,连素来有“脸酸心硬”美名的凤姐儿,此刻都安静之极。
探春、湘云瞧着也有些拘谨,更遑论其她人
黛玉同子瑜交流了好一阵登基事宜后,经子瑜提醒才发觉哪里不对,抬头看来,好笑道:“奇了,西苑难道比这里差?在西苑都能吆五喝六的,怎在这反倒拘谨成这般?”
凤姐儿干笑道:“还是不大一般的,打小就听戏文里说,金銮殿里皇帝爷爷和皇后奶奶是天上神仙下凡,这皇宫都是神仙居所。咱也不算是没眼界儿的,可再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用晚饭哦对了,该说是晚膳,是罢?”
众姊妹纷纷笑了起来,贾蔷想说甚么,黛玉却先一步道:“其实连我也多少有些不自在,这都怪蔷哥儿,说这劳什子地儿,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哪里是甚么天下至尊富贵地,分明就是一处大墓场。”
“咦”
一众女孩子纷纷恼火,怎好这样说?
不过也都觉得身上多了些瘆人的寒意,倒是那层敬畏心消散了不少。
宝钗笑道:“这算甚么说法?且不说人死如灯灭,即便果真有甚么,你们如今一为真龙,一为玉凤,漫天神佛菩萨都保佑着,万邪不侵,没瞧见这屋子上面都冒着金光?”
她打小就不信这些,当初就有不少人,说她屋子跟雪洞一样不吉利,她也没往心里去。
来人时布置一二,人去了,仍收起来。
眼下又如何会畏惧鬼神之说?
和离后,就愈发沉默寡言的姜英却忽地开口道:“娘娘莫忧,今晚我披金甲,持利戈,站在宫门前给您守着!”
湘云眼睛一亮,笑道:“这是效仿秦琼、尉迟之旧事呀!”
探春笑道:“如今秦琼有了,尉迟何在?”
闫三娘虽没读过甚么书,可也听过说书女先儿的本子,看过戏文,这会儿自然知道捧场,笑道:“我来当!”
黛玉笑道:“快别听她们顽笑,心底若无鬼,又何惧那些名堂?都快用罢,等过两天完事,就回西苑。宫里除了深宅还是深宅,便是有开阔地,也容不下一株树木花草。住在此处,也只剩下些尊贵了。”
宝琴笑眯眯道:“好姐姐,你瞧外面的景儿。月光和宫灯烛光倒映在屋顶上,都是一片金灿灿的,好似仙宫一样,多美?那些树木有甚好看的?”
黛玉还未开口,坐宝琴身边的湘云就捏住了她愈发靓丽无瑕疵的俏脸,取笑道:“我看你就想着林姐姐带着我们都回西苑住,独留你在这,嗯?”
宝琴羞红了脸,看了眼贾蔷,又堆笑同黛玉道:“那自然不能”湘云还未松手,就听宝琴又道:“香菱儿和晴雯也留下。”
“哇呀呀!”
湘云被这“小蹄子”的算盘给气煞了,大叫起来,蹂罹起她的嫩脸来。
好一通闹腾后,众人才开始动筷子。
满桌美味,皆是宫廷御宴,如鹌子水晶脍,百合酥,鲍鱼燕窝粥,冰水银耳,冰糖百合马蹄羹,冰糖燕窝羹,叉烧鹿脯,松树猴头蘑,樱桃肉山药、西湖醋鱼,鲜蘑菜心,香酥鸭子,香杏凝露蜜、银芽鸡丝
虽然平日里大家吃的也不差,但如此丰盛遍目珍馐的时候,其实并不多。
满桌上下,数宝琴、香菱、闫三娘、姜英、湘云等用的最香甜。
当然,贾蔷不在此列,他任何时候都用的香甜
黛玉胃口浅,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后放下了碗筷。
贾蔷吃的快些,五大碗干完,几乎和黛玉同时放下碗筷。
依礼,此时其他人就不好再吃了。
不过没等她们落筷,黛玉就笑道:“快吃你们的罢,打小也没见那么多规矩,这会儿倒都知礼了!”
姊妹们也不是好相与的,湘云气笑道:“你又不是打小儿就是皇后!不过,打小你就比我们姊妹们得老太太偏疼,唉,原还七个不伏八个不忿,如今才明白,这就是命,还是皇后娘娘的命。”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高声笑道:“这话真真不错,那年她刚来时,才五六岁的模样,可身上已是自带一股风流,很是不俗。不过再怎样,也没想到会是皇后娘娘的命格,那样贵重。好在那些年我服侍的仔细得当,没出甚么差错,不然,这会儿岂不遭殃?”
迎春极喜欢这种回忆的感觉,梨花般细腻的俏脸上流露出几分神思,微笑道:“林妹妹那会儿身子骨很是娇弱,又好哭,常常一哭半宿。那会儿都说,天下人的眼泪,一多半在林妹妹那”
这会儿再说这样的话,就绝不是甚么智慧的象征了
如闫三娘、姜英等都不无讶然的看了看迎春,又看向黛玉。
谁料黛玉只是一笑了之,正如她所说,打小一并长大的姊妹,谁还不知谁的根底?
她知道迎春说这些话,并无甚么恶意。
连其她姊妹们,也都习惯了。
迎春还未察觉,继续感慨道:“打遇到蔷哥儿起,就大不相同了。从扬州回来,姊妹们差点认不出了,在背后惊讶议论了好些天。最难过的是”
好在不完全木然,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便轻笑了声岔开话题:“如今瞧着,龄官倒和从前的林妹妹没甚分别。模样像也就罢了,连性子都一模一样。难怪”
这回不等她说完,探春就听不下去了,道:“二姐姐快别说了,咱们姊妹间随便说就是了,别说人家。”
宝钗笑着补漏,同低着头坐在一角的龄官道:“三丫头的意思是,我们是一边儿长起来的情分,有时候话说的轻些重些都不当紧,便是谁恼了谁,转头也就忘了。你们是后面来的,眼下年份还短,要顾及你们心里的感受,不好随意说话。等再过一二年,愈发熟了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时候你们便是恼了,回头气一场也就完事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瞧见了没?这才是我们这滴水不漏的。”
姊妹们见两人又掐了起来,愈发如同回到小时候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彼时大都吃罢,尹子瑜听了会儿热闹,浅笑稍许,拿出手抄和墨碳笔落笔书道:“痘苗已经准备稳妥,果真后日当着诸诰命的面,给众皇子接种?”
贾蔷笑道:“那个时候节点最好,且天家先接种,余辈才敢继续。京城先接种,外省才敢继续。果真敞开了让民间接种痘苗,他们反倒不愿意。天家、官家、权贵们先接种,外面必多骂声,再推广开来,就容易的多。天花恶疾,每年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之丧命。若能十年内使得亿万黎庶尽接痘苗,子瑜你之功德,可比当世菩萨。”
尹子瑜笑着落笔道:“哪里是我的功德,分明是你的。皇爷虽不通杏林法,可寻得金鸡纳霜,又得来痘苗,一治疟寒,一防出花。只此两点,皇爷就当得起天下圣皇。”
贾蔷见之欢喜,挤眉弄眼小声道:“这话爷爱听,等着,晚上爷犒赏你。”
尹子瑜:“”
她是极静韵清静的,哪里吃这一套。
一旁忽地传来黛玉轻啐声:“人前再不尊重,你且仔细着!”
贾蔷嘿嘿一乐,将头仰倚在椅背上,目光眺望出殿外。
看着天上璀璨星光,辉映着三大殿金顶一片炫目,一时间,心中也多有澎湃。
江山在望。
“夜了,该歇息了,都散了罢。”
小琉球,安平城外。
一座与周遭隔绝的村落内,周围时刻皆有士兵护监卫视。
正中的一座茅屋,西间房里,油灯的火光倒映在窗纸上,映衬出两个老人佝偻的身形
“半山公,那位,就要登基了。”
须发皆白的韩琮,看着对面同样老若枯树的韩彬,缓缓说道。
他们虽被囚于此地,阖家耕作为生,但每旬日都会有人将近期最新的邸报送来,由其阅览。
当然,也只是阅览。
听闻韩琮之言,韩彬昏花的老眼,一直盯着手中的邸报,默然无语。
这个世道,变的快叫他认不出来了。
韩琮同样老眼迷然,看着韩彬又问道:“半山公,难道这些年,是我等成了老朽成了昏眼之辈,阻碍了其称谓之民族气运?若非如此,怎彼辈执掌天下,民心安定,未如先前我等所料,烽烟遍地,勤王之师雄起?如今每年往大燕运回的粮米,抵得一个湖广又从汉藩发现大量极优质的铁矿,可为百姓提供上好的农具,天竺的棉麻丰盛,价格低廉,使得百姓着衣所需布帛的价钱比当初低了三成
如今也不过三年,若如此下去十载光阴,又该是何等盛况?
上古三代所治,也不过如此罢?
若果真这般,青史之上,你我二人,又该落得何等名声?”
他们其实打心底里仍瞧不起,或者说根本看不懂贾蔷治天下的路数,可是看不懂不当紧,总能看明白这二三年来大燕发生的变化。
可越是如此,两人心中愈是煎熬,难以接受。
韩彬沉默长久之后,叹息一声道:“邃庵,你还看不通么?贾蔷将大政悉数托付林如海,林如海依旧用的是隆安新政。再加上,贾蔷耗费两年光景,携太皇太后、皇太后、宁王巡幸天下,安抚天下人心。
新政是良法,可安天下。
开海开海可得诸多粮草铁器,贴补新政。
二者相加,岂能不相得益彰?”
韩琮苦笑道:“若是若是当初让贾蔷南下,会不会”
韩彬摇头道:“何必说这等糊涂话?不可能放他南下的到这一步,也只能说天命使然。邃庵,老夫已然如此,身子骨已衰毁,无可挽回。但你不同,还算硬朗。
你且与林如海书信一封,告个软。
如今大燕的摊子越铺越广,朝廷之上全凭林如海一人独支,余者难当大用,但凡有个闪失,便是乾坤崩碎的下场。
你重新出山,帮林如海一把,也算是为社稷之重。”
韩琮闻言动容,正要开口,韩彬却摆手道:“此举兴许会遭受些骂名、奚落,甚至是羞辱。但是到了这一步,个人之荣辱,又何必放在心上?
邃庵,你与老夫都知道,这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新政,为了社稷!”
韩琮苦笑道:“半山公,即便仆愿意,那位和林如海,未必就愿意。”
韩彬摇头道:“你且放心,这二三年来老夫冷眼旁观,以为贾家子的确是心怀社稷,心怀汉家气运的。他之所作所为,应该并非全是为了野心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大有容人之量的。从最初起,他对你就另眼相看,当然,邃庵你待他也高看一眼。只是后来,他的作为着实离经叛道,邃庵才不与他同谋。
如今你要还朝,他焉能不知邃庵之才?便是他不知,林如海也深知,断无拒绝之理。
此子心智之高绝,所谋之远大,非一般篡逆枭雄能比。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叫他笼络的服服帖帖,替他站台出面,如今连你也愿意归顺还朝,其之势,必将达到鼎盛,天下再无人能与他别苗头,他又怎会拒绝?
归朝之后,你也不必再纠结过往,只要只要尽好人臣本分,足矣。”
“半山公”
韩琮闻言,动容的红了眼圈,他知道这番话对韩彬而言,是要经过何等沉重痛苦的自省和让步。
韩彬见他如此,干皱的面皮露出一抹笑意,缓缓道:“何必为老夫悲苦?不管如何,能见到盛世降临,老夫心中总是高兴的。再者,林如海所推行的新政,仍旧是老夫新政的根骨。
老夫这一生的是非功过,且留与后人去评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