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廷是我的无弹窗 776、愿念
七月盛夏,皇上按例又要木兰秋狝而去。临行之前,皇上下旨,命廿廿二弟和世泰为内阁学士,又加了礼部侍郎衔。
对于和世泰来说,这自是天大的喜事,他的官职,终于由武转文了。
因满人世家传统上都是以军功入仕,更何况额亦都这样的开国功臣的后人呢,故此和世泰刚入仕的时候儿,也是走的武职的路子。从三等侍卫,到整仪卫、治仪正、云麾使、冠军使,再到头等侍卫、銮仪使,借着是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和世泰入仕十年来,差事五一不是从属于武职的。
而马上赢天下,却是要下马来治天下,故此朝廷之上的官员们都明白,武职之后慢慢担起文官的差事来,这才是真正走入了治国之臣的行列里面来。
走过了十年的仕途,二十八岁的和世泰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便不用说,人人都知道,皇上要慢慢儿地更向这位国舅爷委以重任了。
廿廿欣喜之余,实则心下也是约略有些酸楚的。
外人只看见二弟的仕途得意,却也唯有她才更在意皇上这样安排背后的深意她阿玛恭阿拉终究是年岁大了,是要让和世泰来承担起作为皇后母家人的更重要的角色来了。
要不皇上怎么六部里头,单挑了礼部侍郎衔给了和世泰呢?还不是因为她阿玛已经在礼部尚书任上多年了么,这便颇有些父子传承的意味了。
这几年便是家中兄弟姐妹们的都瞒着她,可是她又何尝当真就不知道阿玛的身子也颇有些不好了?
自打额娘过世之后,阿玛一个人顾着全家,可是孩子们纷纷都成了自己的小家,阿玛身边无人陪伴,那种孤单与思念,已是噬人心魂。
尤其是今年,因为广兴的事儿,不仅她与皇上闹了那一顿意气去,对阿玛同样颇有影响,阿玛受此事波及,心下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般想来,廿廿越发感受到这人世的无常、天寿的短暂。
当年能挑起货担,为了养活全家,不惜抹下旗人的脸面来,沿街叫卖的阿玛,曾经那般的强壮,那么坚韧的阿玛,竟有一天也成了虚弱的老人家。连他最爱的杯中酒,也有些不敢动了。
阿玛尚且如此,廿廿又如何能不想到皇上呢?皇上虽比阿玛年轻些,不过今年却也已然是五十岁了……更何况,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里要承当的,又是阿玛心上那点子事儿的多少万倍去。
廿廿想着,不觉有些心绪烦乱,这便起身到前殿的小佛堂去拈香。
香烟缭绕之中,她再度虔诚叩拜,心中暗暗祷告,“……心中对自己已别无所求,所求神佛之处,唯有希望今年能为皇上再添一个孩儿去。不论皇子还是公主都好。”
因皇上起銮的日子定了,按着往年的惯例,等回来就是八月了,那便距离皇上十月里的五十岁万寿就只剩下不足两个月去。这便无论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该为皇上奉上何样的寿礼,能博皇上欢欣去。
后宫里又不同于前朝,各宫更是花样百出,自然争奇斗艳去。廿廿身为中宫,自不能在这些机巧之处再去做什么,她唯有将心比心,去揣摩着皇上的心思。
皇上贵为天子,便是什么寿礼能是皇上见所未见的?所有那些身外之物,终究都比不上一个孩儿吧?
诵经罢,廿廿起身来,终究是盛夏七月的,廿廿额角已是微微见汗。
月桂忙上前扶住,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轻声劝解,“……主子,来日方长,您不必急。”
“再说,主子已经有三阿哥、四阿哥两位皇子,即便暂且未能锦上添花,却已是十分美满了不是?况且,主子贵为中宫,早已用不着以皇嗣来固宠……皇上对主子的情分,哪里是能受此事影响的呀?”
廿廿拍拍月桂的手,含笑点头,“我想再要个孩子,自是跟各宫的念头不一样。你说得对,我不缺孩子,也不缺皇宠,更用不着用皇嗣来确定皇上的心意……我这样办,只是想在皇上今年五十万寿的好日子,给皇上送上一份儿大礼去罢了。”
月桂扶着廿廿到外间坐下,奉上温茶来便是大七月里的,主子为了想要一个孩子,便也早将那些生冷的都给忌口了。
廿廿抿了一口茶,“我也不是着急,毕竟我的年岁还正值生养的时候儿,皇上便是五十岁了,可皇上春秋仍盛,这些便都不是叫我悬心的,故此的确是来日方长,便是暂且没有,来日自然还有的是机会。”
“只是,皇上的五十大寿,毕竟只有这一回。若是来日有了,却并未应在今年去,总归是叫人心下颇有遗憾的不是?”
月桂岂能不明白主子的心情呢,却还是要劝,“……奴才也是听嬷嬷们说起,这生养之事,越是心急,便可能越是不容易坐胎。主子不如放宽了心,且不必在意日期,那说不定一切到时候儿反倒水到渠成了呢。”
廿廿便也是轻笑点头,“难为你,还为我特地去跟妇差们去打听这些。”
官女子终究都是未嫁之身,这些对她们来说,是难为了。
“……这些道理,我又岂是不明白的呢?只是,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一分心思去。”
廿廿说着放下茶碗,伸手握住月桂的手去,“我知道这事儿上,我是有些钻牛角尖儿了。你劝我的这些,都是对的,我全都明白。”
“只是,月桂你知道么,皇上就是诞育于先帝爷五十大寿的那一年啊!无疑,皇上的诞生自是先帝爷五十大寿最最珍贵的寿礼……二月的时候儿,我陪着皇上去谒陵,我亲眼瞧着皇上在先帝爷陵前行大礼,我知道以皇上的仁孝之心,必定希望凡事都能追随先帝爷的脚步去。倘若也能在五十大寿这一年,再得一个孩儿去,哪怕只是公主呢,相信皇上心下也会是欢喜不胜的……”
月桂便也深深点头,“奴才明白了,主子有这般的心意,不仅仅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当年与先帝爷父女一般的情分啊……”
廿廿含笑点头,克制住眼角的酸意,“这若是平常年份,我的心思便也自然淡了,能不能再得一个孩子的,都看上天,我都没什么急迫的。便是一直想再要一个公主,可是我也已经有了绵恺和绵忻啊,故此便是终究没能有,倒也不打紧的。”
“只是在今年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我这心下便未免生了些痴念,总想若是能在今年再给皇上添一个孩子,那他必定是高兴的。”
月桂扶着廿廿回寝殿歇息,待得廿廿躺下,月桂转身到外头,就到宫门外太医值房来寻那永泰。
“……皇后主子的身子,还请那太医你务必告诉我实话。”
那永泰也颇感为难,搓了搓手,“不是我有意瞒着姑娘,只是,这事关皇后主子的凤体安康,我一个人,便也不敢擅断……”
月桂便是没得着那永泰的确定的话儿,但是听着那永泰这样的口吻,便也叫她心下暗暗一沉。
月桂的眼圈儿便红了,“……当年也说主子身子不宜坐胎,可是主子还不是诞育下七公主、三阿哥和四阿哥三个皇嗣来?怎么到如今,那太医您倒不敢说实了?”
那永泰轻叹一声儿,“不瞒姑娘,毕竟当年皇后主子年轻,身子也在慢慢儿长成中,故此便是有些什么的,也都能随着身子的成长而有所弥补”
“而如今,皇后主子毕竟已经年过三十。虽说三十岁还是个年轻的岁数,可是对于女子来说,却也的确已经过了最好的生养的年华了……姑娘别忘了,在这宫廷之中,多少位内廷主位、公主格格的,终其一生的寿数,也不过就只是三十岁而已。”
“倘若让皇后主子冒险去再坐下一胎,与皇后主子的凤体康健比起来,姑娘说,我作为伺候皇后主子这么多年的御医,我又该怎么选呢?”
月桂微微一震,抬眸望住那永泰,“那太医您,医术高超,这些年都得皇后主子信赖和倚重……那太医您倒是想想办法儿才是啊。”
那永泰点头,“若拼尽我一生所学,再加些虎狼药,并非没希望将皇后主子的身子尽速调理好,那皇后主子想再要个皇嗣的心愿,也极有可能达成……但是,这便是涸泽而渔了,一旦皇后主子将她身子里所有的根基都消耗了,只为让胎儿能健康成长的话,那等胎儿一朝落地,那皇后主子的身子便也有可能就油尽灯枯了……”
这终究是月桂头一次听那永泰将这般的实话和盘托出,一时防备不及,更无法接受,一眨眼之间,泪珠儿便瞬间滚落,“……怎么会如此?当年那雷公藤的故事,不过是故事啊,主子并未服下多少,充其量不过是为了瞒过当年孝淑皇后派来的人,需要在脉象之中有所体现,这便服下一点点罢了。何至于就到今日的地步了?”
那永泰也是叹口气,“那便也只能说,药材的剂量和效果,总归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用了雷公藤,兴许连服多日都不要紧可是皇后主子因从小家中景况不算好,又要照看弟妹,四岁进宫之后更是每日里都要小心翼翼……这便叫身子比人更寒性些吧。故此皇后主子便是只曾服下微量,却也可能比温热体质的人,落下更大的隐患去。”
月桂急得泪珠儿越落越急,“可是,主子是中宫啊!这些年吃的用的,还有服用的药物,哪个不是这天下最好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难道就将养不过来么?”
那永泰无声叹口气,“可是这些年来,皇后主子身在中宫之位上,每日里要操多少的心,费多少的神,姑娘你难道不是这天下看得最清楚的?女子体质,说到底不过是那一股子热血养着,热血总归有数儿,若是在心头上耗费了,那自然留给身子的便不足了啊。”
月桂难过地揪住衣领口,“照那太医的话儿,那主子、主子她今年的心愿,终究将是要落空了,是么?”
那永泰咬咬牙道,“若是往年,这番话便是姑娘你来问,我也未必肯照实说的。毕竟,这话听起来,最是伤人。”
“可就因为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又何尝不明白皇后主子的心愿去,故此这番话便是狠下心来,也得跟姑娘你将丑话说在头里了……我便指望着姑娘们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在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着,这便得要更活泼些,宽解皇后主子些儿去,这便才能叫皇后主子更好受些。”
“毕竟,已是七月了,紧接着皇上后头要去热河,等再回来,就又是万寿节的各项事务……这一年仅剩的几个月,一眨眼就能滑过去了,皇后主子若怀着希冀,那最后这几个月反倒最为难受,到时候儿自然就需要姑娘们在畔,更小心伺候着才好。”
月桂止住眼泪,想了想,便也点头,“那太医说得对……这会子,叫我知道内情,我也才知道该如何在主子跟前说话。要不,便如我方才还反过来劝主子别着急,说来日方长,一切都还有指望呢。”
“现在想想,我方才说错了的话,若来日也叫主子再回想起来,该有多难受……”
那永泰轻声道,“实则,皇后主子反倒是那个心地最为宽广之人,便是咱们觉着过不去的坎儿,可是到了皇后主子那里,倒未必有咱们以为的这般沉重了去。”
“便也因为这份大量,皇后主子的身子骨儿,实则根基极好。除了在生养之事上受过大寒之外,旁的脏器是全都无恙的,故此皇后主子本是寿数颇高之人。”
“这般想来,上天从来都是待皇后主子不薄……”
月桂小心地用帕子按着泪痕,不想待会儿回去叫主子给看出来,听了那永泰这样一番话,便也点头,“可不是,主子原本是得天独厚之人。不是上天对主子不好,倒是着人间总有些魑魅魍魉的,看不得主子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