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座无弹窗 第六十一章 于死亡中邂逅
瑟西大人与亚莱因特大人的初遇并不明朗，大多数记载认为他们是在“哀恸圣祭”前后相遇的。之后，亚莱因特奉卡提亚女王之命协助瑟西，共同抵御荆棘之野。而对于他们不甚明朗的初见，亚莱因特大人也不过在一封寄给表姐的信件中提及过一句“我们于死亡中邂逅”。——《荆棘乱世之歌》
大地裂开，干枯的树成片成片地从大地中生长出来，荒芜的地面颤动起来，白骨从地底爬出、从那些干枯的树木上长出。它们匍匐在地面，缠绕在树枝。血液不断从树枝上泅出，落到地面上，只听得“呲——”一声响。只有血腥味在空中弥漫，久久不散。书上开出了白骨的花朵，花心是空洞无神的眼球。亡灵游荡在树间，那是先前死在嘉瑞沃尔的卢弗士士兵与铂兰诺守军。
一片混沌聚集在上空，暗哑哑的，阴气森森。
这是地狱在人间的投影，这里没有任何救赎，只有最纯粹的死亡。
亡灵枯骨之林，这是亡灵枯骨之林，而这又与卓加曾经用过的不尽相同。
地面渗出血水，将嘉瑞沃尔前的土地变为血池。森森白骨堆积于城门，覆盖于城墙。血池中有死者爬出，将卢弗士的士兵拖进血池，亡灵将他们拉到树上，树枝吸收着他们的血液，白骨之花吞噬着他们的骨肉，到最后只剩空壳，挂在树上。腾起的血雾弥漫在整个林子中，一片妖异的腥红色。
死亡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体，他们看不见这死亡的具象化，却能知道，只要迈进这亡灵之林一步，便再也无法出来。
正如齐格弗里德所说，真正的亡灵枯骨之林，即便只有一小片，也足以吞噬他这位最后的屠龙者，那并非是因为齐格弗里德的实力不够，而是因为没有谁能够拒绝死亡，连神明也对死亡无能为力。神明依靠着永生的祝福而无视死亡，最后也因为被剥夺了永生而死。只要沾染了一点死亡，它便会覆盖于生命，熄灭生机之火。
这才是真正的亡灵枯骨之林，在这里，任何活着的东西都不被容许存在。连施术者本身都不能待在其中，它拒绝一切生灵，它吞噬一切生命。
卓加不能够完全地使用亡灵枯骨之林并非由于他的魔力不足，或者说他对魔法掌控不熟练，而是由于他既没有得到引魂者的许可，本身的血脉也无法操控灵魂，所以他无法驾驭亡灵。
盘亘在灵魂深处的撕裂之感仍然折磨着瑟西，她的身体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这疼痛也并非作用于她的身体，而是研磨着她的灵魂。无时无刻，让她几近昏厥，却又因为渗入精神的疼痛而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她能感受到魔力流过灵魂的断裂面，如同卡在关节处的刀片，稍一活动便刮擦着骨头。
伊多带着城中剩下的人过来了，许多人被城下可怖的死亡之林吓得尖叫起来。
瑟西并不多话，她问道：“你们当中有谁从未说过谎吗？谁都好，谁都可以，初生的婴儿，无法言语的哑巴，谁都可以。”
他们面面相觑，在巷战中，婴儿总是最先死去的。最后，一位母亲颤抖着抱着她的儿子走了出来。她低声说：“我心爱的涅拉从未说过谎，他在出生的那一刻便失去了说谎的力量。”瑟西从她手上接过惊慌失措的小孩，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哭着想要重回母亲的怀抱，但是他只能咿咿呀呀地呼喊着。而他的母亲只是流着泪看着他。瑟西安慰她道：“他不会有事的，我只是需要他的一些血液。”
瑟西抬起头看着伊多，说：“把你的短刀递给我。”伊多递上了短刀，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短刀也好匕首也好，都只是贵族的华贵饰物，它们的鞘上嵌满了珍珠玉石，用金箔银丝将其装点得金碧辉煌。
瑟西用短刀划开了涅拉的手，男孩的手上流出了鲜血，男孩哭着，挣扎着，伊多抓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瑟西用手接住流下的鲜血，血液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经苍白的手臂没入衣袖。
伊多不知所措地问道：“尊贵的小姐，您准备做什么？”他因为檀伽罗而敬重她，又因为城门前可怖的亡灵枯骨之林而畏惧她。
“去救他。”瑟西将血液涂抹在自己的双手，然后毫不迟疑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而伊多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他扑过去想要抓住她，但是没能来得及。伊多趴在城墙上，他看见瑟西急速下坠，几乎就要落入亡灵枯骨之林。
然而那片血雾突然翻涌起来，有什么在不断上升，血池掀起巨浪，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手将瑟西托起，送向檀伽罗的方向。
亚莱因特几近于愕然地看着凌空而来的瑟西，因为狂风而掀起的血浪翻涌不止，瑟西依然穿着那件褐色的粗布长袍，上面凝固的血迹呈现出暗哑的红色。猎猎的狂风吹动她的长袍，长袍时而鼓起，时而被拉扯成一张布。尽管风并没有吹开瑟西的兜帽，亚莱因特依然凭借着血族过人的感官看见了隐藏在兜帽下的银发。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喃喃地说：“索恩修斯……”
索恩修斯家族向来拒绝归属于任何国家任何势力，即便几乎统一大陆的伊安纳·艾铂数次威胁或者直接领兵攻打，他们依然拒绝加入艾铂帝国，而他们现在却在帮助铂兰诺。亚莱因特转念一想，自己所属的兰恩尼斯归附了卡提纳王国，索恩修斯效力于铂兰诺也未尝不可。
檀伽罗看见瑟西就要触碰到欺诈者牢笼，他不由得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最终沉默了。欺诈者牢笼说谎者不能触碰，一旦触碰便会被吸收。瑟西说过的谎话，怕是她自己都记不清了。索恩修斯始终拒绝归附铂兰诺，瑟西的兄长，索恩修斯的家主艾伊诺的魔法并不强大，瑟西就是为了弥补一点才诞生的。如果瑟西死了，艾伊诺将很难阻止索恩修斯的领地被帝国步步蚕食。
亚莱因特见檀伽罗并未出声提醒瑟西，他马上反应过来，他嘲弄地说：“不愧是帝国之盾啊，真是冷酷无情，为了帝国愿意牺牲一切呢。这位索恩修斯家族的子嗣这么相信你，自愿来战场上帮你，却要被你献给铂兰诺做为祭品了。不过，她死了，你能抵御得了我们吗？”
“就算施法者死去，亡灵枯骨之林也不会消失，你们还是无法占领嘉瑞沃尔。而且，她帮我是她的事，与我，与铂兰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么富有正义感，为什么你不提醒她呢？”檀伽罗冰冷地说，他看着瑟西渐渐靠近，心里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比起他们之间的情谊，铂兰诺明显更加重要。瑟西如果死了，那便死了吧，记住她一辈子就好了。
亚莱因特似乎是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瑟西的手抓住了牢笼，檀伽罗微微有些不忍地移开目光，他看见亚莱因特依然盯着瑟西，心中一阵狂喜：好机会！他不假思索地用冰化出一柄剑，意图一举击败亚莱因特。只要近身，他有足够的把握击败这个无名的对手。亚莱因特用的是长枪，被他近身的话难免会束手束脚。只要除掉这个对手，那么卢弗士剩下的人不足为惧。
亚莱因特依然抬着头，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什么？！”檀伽罗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尽管他知道失去这个机会他要再杀死这个人将困难无比，但是瑟西的情况似乎突生异变。他抬起头，看见瑟西用手抓着牢笼，并没有被牢笼吸收。
瑟西穿过牢笼的间隙，跳了下来，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未站稳，瑟西便冲着檀伽罗喊道：“去守住嘉瑞沃尔，我来替你殿后。”然而未曾等他回答，亚莱因特已经抢先开口：“你替他殿后？那怕是回不去了。他刚刚想你死。”瑟西似乎是看了他一眼，檀伽罗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瑟西只是说：“是吗？那他之前也救过我的命。”
檀伽罗微微有些不安，他来到瑟西身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瑟西似乎并没有在意他想说什么，她快速地说：“你最好快点回去，嘉瑞沃尔城门被毁了，我暂且用亡灵枯骨之林进行防御，为了防止有异变发生，还是你守在城内比较适合。”
檀伽罗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我不会有事的。”瑟西笑着说。
于是檀伽罗放下心来 ，收回了虚实之剑。牢笼幻化为光点，回到他的手中，又变成了一柄长剑。他又看了一眼瑟西，瑟西推了他一把，控制着亡灵，将他送回嘉瑞沃尔。
亚莱因特只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并没有阻止瑟西送走檀伽罗，而在瑟西做完一切之后，他才慢慢开口：“索恩修斯也放下自己的架子了吗？还是说为情献身？无论哪种都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反正，你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瑟西一边缓缓地转过身，一边抬手掀开兜帽，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少女的音色悦耳却冰冷：“那便如你所愿好了，兰恩尼斯的次子，亚莱因特。”
兜帽落下，银色的长发垂了下来，然后在狂风中扬起纠缠。
于是亚莱因特便看清了那精灵般的容貌，银色的长发似乎有微光环绕，而她的背后却是枯骨之森，卢弗士的士兵被血池淹没，成为无数枯骨中的一个。
他们被死亡所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