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无弹窗 正文 天之苍苍-10
橘红色的落日终于恹恹的埋入天际的地平线下,几乎是在一瞬间,光线蓦然暗了下来。、В五. 0 /常一雄俯身藏在官道旁的一丛灌木之后,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弯道,心跳有些加快。
就要动手了吧?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的土匪头目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目力所及的地方,他看到自己的二寨主带人埋伏在弯道一侧的土坡上,而弯道的两侧,离道路非常近的地方,分别匍匐着四个身影。
那是整个大寨中眼力最好,身手最矫捷的四个兄弟。
今天早些时候,他依照惯例,安排这四个兄弟负责瞭望和发信,勇猛的二寨主带领兄弟冲锋,稳重的三寨主在后方接应。
安排好一切之后,他去向那位年轻的公子报告,那人根据他的安排微一变动,就是现在的布署。
他这才明白那个人将人马的调配丢给他,并不是真的要他全权负责,而是根据他的安排,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全寨人马的情况。
想到那个行事夸张的大小姐,还有那个总是沉默的微笑着的文雅年轻人,常一雄还是在心里打了个突。
今晚真的能如那人所说的那样,不损一兵一卒,全身而退?
没有时间留给他犹豫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常寨主,押银车近了。”
是的,由三百士兵押送的车队已经近了。车辙的咂咂声,马匹的嘶鸣,火把的光亮,还有隐约的呼喝。
身体本能的绷紧,敌人当头的刹那,常一雄心中的恐惧和疑惑突然都不见了踪影,鼓噪的血性涌上身体,他猛地扣紧了手中的大刀。
余光里,常一雄看到身侧,那只修长的手,缓缓挥下。
负责押送官银的统领,七品佐骑尉商友胜自认为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倒霉,次次赌博输钱不说,还摊上了押银这种苦差事,日日风餐露宿,还要提心吊胆。
就像今天,赶到太阳落山,还没赶到可以休息的驿站,不知道真正驻营之后,又是什么时辰了,明天不到辰时又要拔营启程。
一想到这里,商友胜莫名烦躁起来,大声冲身边的士兵喊:“走快点!前队加快,后队跟上!”
押银的士兵们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又听到统领这么发脾气,也只是稍稍提快了一点步伐,有气无力的应声:“是……”尾音拖的又长又乱,连仅剩的一点气势也快给喊没了。
商友胜气怒交加,他一直骑马在队伍前后逡巡,现在正走在车队中间,眼看着前队的士兵已经有一小半转过了不远处的急弯道,身影再也看不见,他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挥手中精铁打造的长矛:“兔子出气呢!都给我大声……”
震天的爆炸遮住了他的声音,似乎连大地都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崩溃的石块和着泥土,从山坡上翻滚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四周的密林中突然投抛出了无数个嗞嗞冒烟的火球,爆炸声此起彼伏,黄色浓烟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强烈的气味引起一片惊嚎和剧咳。
有人劫银!商友胜气急败坏,大喝:“所有小队原地不动!”混乱中有士兵听到他的声音,吵闹低了那么一下,紧接着,迷雾中突然传来几声哀号。
敌人已经开始攻击!
咬牙一夹马腿,不管身边属下的惨叫,商友胜驱马向上风处奔去。
马匹刚动,浓烟后就闪出一道寒光,迅疾若雷,直劈而来。
精钢长矛堪堪的架住那柄大刀,兵刃倏忽交错,烟雾中一个豪爽的大笑传来。
手臂酸楚,商友胜紧握长矛,毫不犹豫的一枪刺出,刀矛再次相遇,竟然又是胜负不分。
商友胜自负臂力无双,大营里能硬接他长矛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今天两招过后,被对方劲力震得虎口发麻。他热血上涌,大吼一声,长枪已经又递了上去。
对方那人也不躲避,拨马迎战,两方的劲力都是刚猛无匹,转眼间金戈相撞数次,连周身的浓烟都被强风驱散了些。
“好刀法。”淡淡的评语响起,官道旁的土丘上,有两个并排而立身影,俯视混战的土匪和官兵。
“是啊,啧啧,没想到小常还有两下子,这一枪我肯定接不下来,”小姑娘的声音里有丝兴奋,“萧大哥,你接得下来么?”
“接不下。”回答来得十分干脆。
小姑娘大失所望:“啊?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连天下第一剑的宝贝都能抢过来,没想到你还打不过那个军官!”
身旁的人笑看了她一眼:“不要小看了骑马打仗的功夫,江湖里再灵巧机变的武功,到了战场,并不一定能从这些武将身上讨到多少便宜。”
小姑娘可不听他讲什么道理,依旧嘟囔:“哎呀,连个莽夫都打不过,果然清清秀秀的漂亮脸蛋就是靠不住,还得我罩着你!”
一边说,一边却抓住身旁那个人的手,往他怀里缩了缩。现在已经入夜了,她穿得太薄,觉得有点冷。说来也奇怪的,那个人的手虽然总是微凉的,似乎他的体温天生就比别人低上一些,但是如果天变冷了,他的手却不会跟着更冷,所以这时候握着,反倒有一些淡淡的温暖。而身后靠着的这个怀抱,也暖暖的围住了她的身体。
暖和了之后,苍苍就更加兴奋:“萧大哥,萧大哥……那些官兵已经全乱了,咱们要赢了!”
笑着应了一声,萧焕微顿了一下:“苍苍,你什么时候改口的?”
仿佛是不知不觉地,苍苍口中对萧焕的称呼已经从“喂”“哎”“那个谁”,变成了“萧大哥”。
苍苍难得的不好意思了一回:“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叫你‘萧大哥’的!”略带尴尬的回过头去,却正好撞见了一双含着笑意的黑瞳。
被取笑了!苍苍立刻明白过来,脚下十分熟练的踩住他的脚趾:“我从明天起开始叫你臭鸡蛋!”
那双明亮眼睛中的笑意更深,苍苍怕他接着说出什么话来,腰却被一只手轻轻揽住了,萧焕笑:“是时候撤退了。”
淡青的身影从山坡上掠下,展翅的孤鸿一样,穿过浓烟,准确地落在一匹受惊空跑的骏马上。
“商骑尉,回去告诉你施州卫的郑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领罪!”淡然却清晰的声音从烟雾后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
商友胜握着手中的长枪,愣在当地。刚才那个身影从天而降的时候,他敏锐的觉察到这个人一定是这帮人的首脑,撇下战得正酣的对手,横枪就扫了过去,满拟将那人一枪扫下马。他的枪并没有放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兵刃已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灌注在长枪上的劲力却突然不见了踪影。是,就是不见了,他的力量如同击在了一团虚空之上,然后,消散无踪。
“回去告诉你施州卫的郑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领罪!”那个低沉淡漠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商友胜猛地打了个寒颤:那个人居然一口说出了自己所在的卫所……正三品武义都尉郑克勤,正是大武施州卫的指挥使……
等商友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周的浓烟已经散去了大半,借着地上火把的光亮,他看到自己的马前,掉落着一面乌黑的铁牌。
毫不起眼的外观,却雕刻着象征帝王的火焰朱雀图案。
御前两营,令到如旨。
御前侍卫两营的玄铁密令。
目光扫过满地散乱的车马和灰头土脸的士兵,商友胜抬手抹了把脸:兴许这次……不用掉脑袋了。
骑马穿行在密林当中,苍苍兴致依然高昂,双手抓着萧焕的衣襟:“骗我说你接不下来,那你刚才一指头过去,把那个大矛弹开了算什么?还有,还有,你既然有令牌,干嘛不直接叫那些兵掉头去赈灾,还领一帮人去抢银子这么麻烦?”
又一次被问的有些头疼,萧焕尽量简短的解释:“弹不弹得开跟接不接得住不一样……那是调人的令牌,不是调兵的虎符……”
如果能真如苍苍说的那么省力,他怎么会费这么大周章收复这群山贼去劫官银?
大武的军队调度,除非是手持调兵虎符,要不然就要一级一级的上行下令,如果不是上级命令,或者拿出传国虎符,无论是什么官员,都休想调动一兵一卒。就算是令如圣旨的御前侍卫密令,可以调一员大将进京,却不能调一队士兵改道。
苍苍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没有,咯咯的笑着不依不饶:“说谎,骗人,装高深!差劲儿死了!”
头更疼了,萧焕又气又笑,索性不再理她,驱马前行。
这一帮土匪都是抢惯东西了的,用马驮的用马驮,用肩膀的就连抬带扛,一百多号人硬是把五多万两官银从马车上挪到自己手上,一哄而散钻入密林当中,真是连踪迹也难以找到。
不用多少时候,所有人就都跑到了事先约好的一片空地中,放下抢来的银子呼呼喘气。
这回又是用炸药又是放烟雾的,又是趁着那些官兵猝不及防飞快抢完就跑的,除了有几个兄弟负了点轻伤,还真是没损一兵一卒。
粗略的清点了一下人数,寨主常一雄突然一掀衣摆,单膝就向身旁的青衣年轻人跪下去:“我常一雄,以及黑水寨一百单八位兄弟,愿奉公子为主,上刀山下火海,入深潭捣黄龙,绝无二心!”
这次遵从这个年轻人的号令行事,眼看着他轻巧布局,把一桩他们想都不敢去想的大事,做的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仿佛本能中的什么东西被撼动了,常一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的眼界之外,尚且存在着另一重他不曾窥见过的天地。
他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来历,但是这种谈笑间胜敌的酣畅淋漓,让他心折。
有些吃惊的愣了一下,萧焕还没有开口,苍苍先大笑了起来:“小常你跟着他干什么?你想拥立他做山大王?”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去拍萧焕的肩膀:“也好,也好,我看你不用回京城了,就在这儿做个大寨主什么的,招兵买马,自立山头,很威风,很威风……”
常一雄觉出了不对,他性格豪爽,愣了之后马上就站起来:“常某是个粗人,一时冲动,也没想过公子究竟乐不乐意,为难公子了!”
萧焕笑了笑:“常寨主客气了。”他顿了顿开口:“事到如今也不瞒常寨主,我们两人,都是效命朝廷。今天晚上山寨的各位兄弟劫下的这些,本应是朝廷拨给庐州府赈灾的银子,却被贪赃枉法的官员挪走中饱私囊。如果各位不嫌弃,在下想请各位兄弟帮忙,把这批银两运到赈灾之所。到达之后,在下可以令各位地兄弟从征为军,此后世代享有军籍。”说到这里,他用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当然如果各位无此志向,在下也先道声不是,请各位兄弟海涵。”
树林中静了一下,常一雄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我们寨里的兄弟就不想寻个正经吃饭门路,生下来就是喜欢干这没本钱买卖的?”他说完之后,向着萧焕双手抱拳:“说不好听的,常一雄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家乡灾荒逼到这里落草之后,就再也不指望官府能给我片瓦遮头,一饭温饱。今日看到朝廷中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在,我才信大武的天没有全黑。”
他回头大喝:“兄弟们,那些狗官办下的黑心事,是咱们给他们擦的屁股!大家伙说,这事痛快不痛快!”
一寨的兄弟都跟着大喝起来:“痛快!”还夹着几声笑骂。
常一雄接着振臂大喊:“咱们这就把银子送到庐州去,让那些狗官好好见识见识咱们黑水寨兄弟的威风。”
“噢!”这次群情激奋的呼喝,连苍苍也跟着挥舞手臂大叫起来。
德佑七年八月的某天,押送赈灾官银的统领向上司报告,说那批官银已经不见了踪影。
短短十几天之后,饿殍遍地的庐州城内,突然出现了一百多名自称是民兵的人,押送来了十万两白银。
这些人协助庐州府尹,用赈灾的银两向囤积余粮的当地富户征购粮食,很快缓和了灾情。
“哦?劫官银,救灾民。你的这位故交,这些天干得还挺风生水起的么。”杭州城灵碧教间柳分堂的院落内,一身轻绿纱衣的少女隔着一炉袅袅的檀香,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子。
白衣的俊挺年轻人不太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这个事情做得好,大快人心。”
“我也知道大快人心啊,”轻纱的少女娇嗔着嘟起嘴,一双杏眼亮亮的注视着白衣年轻人:“可是徐大公子,我这两天好心烦啊……”
“是么?”徐来更加不自在的拼命清嗓子:“艺柳碰到什么难事了?”
“不还是徐大公子那位故交么……”她很重的叹了口气:“我派出去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打发回来……我该怎么办?”她满含幽怨的看着徐来,就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我头晕。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徐来再也不看她,居然“噌”的一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连连摆手:“我回去睡会儿。”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踪影,唯恐赵艺柳叫住他一样。
愣愣的看他慌张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外,灵碧教间柳分堂的堂主赵艺柳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刚刚匆忙进来向她汇报事务的那个下属,看到这情形,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实在没见过这位潇洒倜傥的徐堂主这么慌乱狼狈的样子。
“斗草。”忍着笑,赵艺柳向属下挥手:“有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含着笑,斗草颇有些无奈的汇报:“不过是这次派去刺杀那人的两个姐妹,已经回来了。”
“这两个人做了些什么?”连刺杀是否成功都不问,赵艺柳脸上含笑:“又是找到人家,请人家坐下喝了两杯茶,接着就回来了?”
“不是……这两个丫头胆子比较大,”斗草叹口气:“除了喝茶之外,还一同去看了场戏。”
赵艺柳一愣,骂了一句:“两个臭丫头,真会占便宜。”脸上的笑意却更浓:“如果不是我去了不过两招实在太不像话,能让她们把好处都捞了?”
斗草认真想了一下:“堂主,要不然下次我去吧……”
赵艺柳瞪了她一眼:“你是堂里八分坛主之首,你去了要是还不动手,你想让教主把我骂死?”
斗草脸上立刻显出失意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
教主这次对那个叫做萧云从的年轻人的格杀密令,只下达给了徐来和间柳分堂,偏偏间柳堂两年前受敌人攻击伤亡惨重的时候,是徐来请了萧云从来替堂中的弟子医治。
萧云从来了之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为众人医治,整个间柳堂里,有一半儿人是受过他恩惠的,另一半儿则对这位年轻的大夫十分感佩。因此教主的密令下达之后,面子上赵艺柳虽然是频频派弟子前去执行任务,但是这些年轻的女弟子除了找到萧云从叙旧喝茶,再没干过别的事情。
似乎被斗草的沮丧情绪影响,赵艺柳也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跟原来故意给徐来看的那声不同——真的是懊恼烦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