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将至无弹窗 正文 第十八章——他们的世界(中)
菲比斯推开了一扇熟悉的门,走进了一个熟悉的房间。 、 b五。c0m \\那张熟悉的骷髅般的面孔静静的看着他,眼眸深藏在眼眶之中,菲比斯却依旧看清了里面深藏的神色——有想念、有喜悦、有自责、有愧疚,但这些情感都被黑色的漠然所覆盖,所掩饰。
菲比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的脚步甚至没有因为这异样的眼神有丝毫放缓。他只是在那张方桌前坐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拿起了桌上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叫我来有什么事?”菲比斯说完举起杯子放到唇边,放肆地不再看面前摄政王的眼睛,仿佛这大陆的主宰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手中这杯酒。
鲁希瑟斯犹豫着该跟他说些什么,毕竟,面前的人是他曾经试图要杀死的。但菲比斯的举动却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思——我没原谅你,但是如果你不提起,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两年之前,我父亲病重彻底不理政事之后,我知道我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于是,鲁希瑟斯开始了他的讲述:
“作为美第奇家族的一员,也是我父亲的独子,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也明白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于是我一直为这总要到来的使命准备着,学习历史、学习文化、学习我的先辈们留下的笔记中有关治理这个国家的方法。只是,学的东西越多,我就越怀疑,怀疑这个帝国还有没有未来。因为我能看到自己的,却看不到它的。”
“这个帝国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便我努力想要去改变,但似乎这已经超过了我,或者是这世界上任何人能力所及的范围。帝国的皇帝这个位置对我而言就像一扇立在我人生路途上的门,我曾经是那么的向往它后面的世界,可是当我逐渐发现那后面是一条通向深渊的路之后,我开始恐惧,开始逃避。”
“在我父亲病重倒下之后,我在这个书房里呆了四天,最先是试图逃避,但我立刻醒悟过来我不能逃避,也永远不可能逃得掉。于是我开始思考我怎么才能改变它,从而避免那总会到来的,这帝国的末日,但是我得不到答案。”
“这帝国需要一个全能的人,需要一个完美的、不犯错误的人,而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个精力无限的人。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强大的力量扫清面前的一切障碍,然后迅速打破现在的一切规则和束缚,建立一个新的帝国和新的秩序。而我并不具备这些,我没有无限的精力,没有强大的力量,而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那么多值得我信赖的朋友和部下。”
“也许你错了?”菲比斯突然插话说,“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你说的也许是最快的办法,但是你要做的更应该是慢慢的培养一批有能力的人,慢慢的扶植自己可以信任的势力和继续自己的力量,然后逐步削弱,收并那些贵族的势力,扩大帝国在人们心中的影响力,最后重新建立皇帝的权威。”
“看来你也想过这些不是吗?”鲁希瑟斯说,“你也知道这帝国就像是一幢已经摇摇欲坠的楼房。”
菲比斯点了点头。
“而且,你也看出来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楼顶的那些贵族,他们不断的从楼底拆下砖瓦,甚至从地基挖出泥土来装潢他们的屋子。”
“但是,菲比斯,告诉我……”鲁希瑟斯叹息了一声,“当这楼已经倾斜,当暴风雨随时可能到来,我难道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的修修补补,来避免这房子的倒塌?你只知道贵族是这一切的根源,但是你却不知道贵族已经把这国家变成什么样子了!”
菲比斯突然有些明白了鲁希瑟斯的痛苦,他想要改变的世界他注定了无力改变,可是改变这个世界却又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使命。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在这个房间里,我没日没夜地想着一切可能的办法,不停的做着计划,然后将它们全部推翻。我很累,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入睡,每当我合上双眼,我的脑海中都会思考着书中和我所见到的一切,包括我所认识的每个人,仿佛梦境一般,我依旧推演着可以采用的一切方法,然后得出失败的结论。”
“你该认识到你自身的局限,鲁希瑟斯,不要试图作你能力之外的事。”菲比斯试图安慰他,他知道鲁希瑟斯的失眠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并且直道现在还困扰着他。
“可是我不该有局限,我是帝国的摄政王。”鲁希瑟斯骷髅般的面孔突然笑起来,连菲比斯都很少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而且,如果我当时真的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我就不会又打破这个局限的机会,也就不会拥有现在这样超出常人极限的能力。”
鲁希瑟斯站了起来,深深的凝视着菲比斯的双眼。
“什么?”菲比斯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自以为了解的朋友。
“我的失眠症从未被治好,菲比斯。”鲁希瑟斯淡淡的说,
“自从那时候开始,我再也没睡过觉。我需要无限的精力,上天就赐给了我无限的精力。这就是它给我的使命——改变这世界。”
菲比斯惊讶的看着面前不再憔悴,眼中闪烁着强烈生命力的火焰的摄政王,突然发现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然后,你知道这两年来我都作了什么吗?”
“不知道。”
“我翻遍了这书房里所有的书,一遍又一遍!”鲁希瑟斯吼道,
“在当上了摄政王之后我才真正的明白了我父亲给我留下来的位置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留给我了这个皇宫,也仅此而已。我可以控制着皇宫内发生的一切,可是皇宫之外,我什么也控制不了!在这个位置上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听那些贵族,所谓的元老会和所谓的四大重臣们一天又一天的在我面前上演着所谓的忠心耿耿的闹剧。”
“然后,我信任了一个我不该信任的人。”鲁希瑟斯咬牙切齿的说,菲比斯知道他说的是谁,“德洛玛那个混蛋!我早就该看出来他是什么样的货色,可是因为我实在太急于改变这一切了,我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发现他不过是贵族安插在我身边的一个棋子。任务是一边稳住我,让我以为我仍旧控制着一切,一面从我这里打探一切有可能对他们不利的情报。”
面对着鲁希瑟斯的怒火,菲比斯收敛了笑容,却比之前任何曾经面对着他的人表现的更镇定。他直视着摄政王的双眼,试图传递一些东西给他,同时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
“你想让我放弃吗?”
菲比斯点头。
“可是我怎么能放弃?”鲁希瑟斯说,“你也知道,这大陆**的根源是贵族,是元老会。他们几乎控制了这个帝国,使得整个国家成为了为他们创造财富、提升地位的机器。我们需要一个英明的统治者彻底改变这一切,一个人将这帝国**的根源连根拔起,然后我们需要他来用最快、最合理、最有效方法解决这大陆上沉积已久的所有问题。现在的帝国不需要元老会,不需要所谓的民主,更不能再顾及贵族的利益。我们需要一个独裁者,一个不会犯错,有无限精力的独裁者,可以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每一个问题。因为我们都知道,独裁才是最有效的施政方式。帝国即将倾覆,唯一的办法就是所有的人都听一个知道怎么修复这栋房子的人的指挥,一起行动起来,看看能不能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将它修好。”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就是那个人!一个英明、睿智、最重要的是精力无限的统治者。如果这大陆上有谁要当一个领袖,领导整个帝国和它的臣民度过接下来将要到来的暴风雨,那这个人只能是我,别的人都不行!因为我有这样的地位,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我有比其他人多出近一倍的精力,而且,我可以永远工作,我不会疲倦。是神赋予了我这种力量,是上天要我做这大陆的主宰。”
菲比斯也感到了痛苦,他因为鲁希瑟斯而痛苦着——
他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这大陆上只有他配做整个大陆的主宰,而且他相信如果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独裁者,他也许真的可以重新恢复帝国往昔的辉煌——毕竟他有无限的精力,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羡慕的天赋!
可是菲比斯知道他不能,而正是因此他为他痛苦着——现在的鲁希瑟斯手中除了一个名义上的“摄政王”头衔之外一无所有,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理想中那样将那些贵族在顷刻之间连根拔起,他手里根本没有那种力量。而且,即便除去了贵族,他又能干什么?他手中几乎没有任何可靠的势力。这个建立在贵族之上的帝国,在没了贵族之后,大概也会分崩离析吧!
“放弃吧!”菲比斯发自内心地说,此时他的脑海之中,竟然将“飞蛾扑火”与“摄政王”这样崇高的词汇连在了一起。
“我为什么要放弃?”鲁希瑟斯突然毫无征兆的诡秘地笑了,
“如果我说我已经控制住了这些贵族呢?如果我说元老会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而再过两天,我将解散元老会,成为这大陆之上唯一的主宰呢?你愿意帮我修补这件屋子,重现帝国的辉煌吗?”
“你不可能取得所有元老的支持的……”菲比斯被他突然转变的语义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就算你当上了皇帝,你也不可能支使的了所有的贵族,他们不会去做那些有损他们利益的事情……”
鲁希瑟斯只是用掌控了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我可以呢?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菲比斯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端倪,一丝他有这样的自信的原因为何,底牌为何。
可是他的眼神只是在说一句话:
“我提出问题,我只想要答案。”
菲比斯苦笑一声,他还能说什么?反正他也从未想过背叛他:
“那么我会的。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臣子,陛下。”
他单膝跪地。
一个骑士要效忠于一个国王,和一个女神,这并不矛盾。
“那么,从现在开始。”鲁希瑟斯说,
“在皇宫之中,你接受我的指令。在皇宫之外,你就是我的代言人,你只需要对我一个人负责,而其他的事,只要不违背我的命令,你都可以放手去做。”
“我的第一个命令——守卫这个城市,直到庆典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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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北方,黑暗的地平线上,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那是一个两人高的柴堆,正燃起熊熊的火焰。
柴堆上,躺着一个男人。
浑身的血迹都已经被仔细的擦去,换上了一身平凡的草原人的服饰,脸侧向一旁,双眼平静的闭着,像是在熟睡。
萨沃坎知道,虽然是一个帝都贵族,但沃夫加一直都想当一个平凡的草原人。
萨沃坎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和族人在去向极北之处的路上,漫天风雪之中发现了一个几乎被积雪掩埋了的帐篷。然后他们从帐篷中翻出了4具僵硬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沃夫加。那个时候的沃夫加除了身体还有些许体温之外和尸体没什么区别。
他彻底恢复过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然后他又在草原住了半年。半年之中,他从未提过他是欧亚克家族的长子,只是将自己当作一个平凡的草原人,过着平凡草原人的生活。他的性格开朗直爽,很快就学会了草原人的语言,并且几乎让每个人都喜欢上了他。
萨沃坎还记的某一天他来到自己面前,他闲聊一般随意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姓欧亚克,我全名叫沃夫加-欧亚克。”
然后,他仿佛并没有说过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又回归到了草原人平日的生活。而他再次跟萨沃坎说起有关这个名字的事,是又过了一个月之后:
“我猜我父亲认为我已经死了,而实际上我也不想回去。”
“在帝都,人们说我傻,说我幼稚,说我脑子不灵活。而我也知道,我的确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虚伪地假笑,也不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算计别人的想法。在这方面,我比他们认为的所谓‘天才’如同维格菲、菲比斯他们差的太多。但我从不认为这是我傻,或者这是我脑子不好用,我总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人与人之间应该相互信任,相互欣赏,不管面对的人是谁,总应该看到他的光明的一面,相信他是善良的。我不是不会算计,只是我不想把人都想成阴谋家,我不愿意触及人内心的阴暗面。所以,我始终认为,真正出了问题的是我周围的环境,是那些腐化的贵族,是污秽的帝都,而不是我。”
“而直到我来了这里,我终于确认了我没有错,错了的是那个堕落的城市,世界上真的有那种我可以不做作地伪装,不装腔作势地说话,永远不去揣测他人心理的阴暗面的地方。我喜欢这里,我甚至希望我出生在这里,那样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疯狂的人生活在那种黑暗的世界中,为了一些小事互相算计着。”
“那么就在这里住下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萨沃坎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说的。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间发现了这里,那么也许我会。但是,我是一个贵族,是欧亚克家族的长子,而且,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不能这样的生活下去,那样我无法得到真正的快乐,无论是见到你,或者任何一个草原人的时候,我都会心怀歉疚……”
“其实你不必……”
“但是我心中不安,我一定要为你们做些什么,否则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种折磨。”沃夫加伸手制止了萨沃坎的劝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种虚伪是我最不喜欢看到的。你作为草原的王,作为他们心中的领袖,难道不希望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吗?草原的人口增加着,土地却没有增加,欧亚克家族在林堡销售的生活必需品也没有增多。你们生活的拮据与窘迫我都可以看得出来,你作为草原人的王难道可以说不为此担忧。”
萨沃坎摇头:“不,我不能。”
“所以,我更不能假装一个普通人在这里住下去。我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例如,我可以让家族提高与你们交易的物资的配额;我知道家族和死亡荒漠盗匪之间的交易,就是为了不让大陆上的商队进出草原;我甚至还知道家族的驻军情况,知道家族商队的每一条运输线路。不要说这些对你都不重要,不要说你不明白我再说什么,你是个很好的领袖,而草原人都是很勇敢的战士。”
“草原太小,已经不够我们生存。而外面那片大陆上的人,不配生活在那么广袤的土地上。你要知道,我是你唯一的机会,而我无论如何都去要为草原人做些什么。所以如果你赞同我的想法,就请告诉我。因为最重要的是——我是一个草原人,而你是草原人的王,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拒绝……”
萨沃坎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而在蓝天之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而现在,在他面前,火焰逐渐熄灭。
曾经坚定的站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化为了火堆中的灰烬。
萨沃坎转过头,遥望屹立在远方的那座他出生的城市:
“草原的荣耀就是你的荣耀……”他默念道,
“我发誓,我很快就会荣耀你的。这座侮辱过你的城市,我会让它冠上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