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黑暗将至无弹窗 正文 第一章——晨光中的帝都
就如同他自己的梦一般,当艾来到托萨卡琳的宅邸之前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亮。/ 。5 .c//他伸出弯曲的右手中指想要轻轻叩响紧闭的房门,一瞬间,心神突然有些恍惚,仿佛接下来一切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样,无论是这微凉带雾的潮湿空气,或者是周围静谧之中隐隐约约的虫鸣,又或者是曲起的手指接触在冰冷木门上的触感,无一不是那样的熟悉。
可是就在他就要似乎忆起这一场虚无的梦境时,一切熟悉的感觉都飞速的消散,周围的景物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离他远去,无论他怎么抓也抓不到,自己的身体反而像是向下深深的陷了下去……
“不!”他的心挣扎着狂吼,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想要将已经失去了的记忆从虚无之中拉回来。
似乎真的有效?
远去的景物并没有被拉近,那如在梦中的熟悉感仍在变淡,那恍如隔世般的孤独和陌生感也没有消失,只是,一个梦中的画面,熟悉的片断突然闪过眼前——
那是一种娴静的美丽,那是一个眩目的笑容,在透亮却隔阂的玻璃之后,那背景是东方神圣纯白的天空。
那是萨拉!
艾欣喜的后退了一步,趁着这幅淡淡的素描还未褪色,用自己心中一切美丽的愿望和曾经的记忆描绘着它,然后仰头仔细在每一个窗户之中寻找着那窗边的倩影。
然后,他愣住了……
即便是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景象,但脑海中那经过千般修饰的图画依旧比不上窗边那丽人绝色容颜之万一——
她凝视着远方,眼神中仿佛带着无限的忧伤和哀愁,让艾几乎忍不住要大喊她的名字,然后冲上楼抚慰她的心。
而当她的目光终于转向艾的时候……
她笑了,就是刚才脑海中曾经出现的一幕。
那玻璃的反光,周围淡淡的雾气,房子的红砖,和背景茫茫的白色,都丝毫不差。
只是那笑容还要更摄人心魄,仿佛一股暖流驱散了艾心中的疑惑的乌云,然后温柔的抚慰着她受伤歉疚的心。
而且,这笑容和他记忆之中的无异!萨拉,还是他的萨拉!
艾几乎要欢呼起来,但是他突然收敛了兴奋的心情,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兴奋的时候。
即便是萨拉已经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他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他需要给帝都无辜死去的人一个交待。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坚定又冷漠的敲响了托萨卡琳家的房门。
“哒,哒,哒……”
三声响过,他的右手落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听着门内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一切罪恶和死亡的根源,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了。”
门打开了。
托萨卡琳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
“帝都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干得不错。”他开门见山的说,“你让我为你做的事情,我也已经做好了。”
“我知道。”艾冷酷的说。
“介意陪我去幽暗密林里散个步吗?”托萨卡琳似乎还没有察觉艾神色的异样和那支紧紧握住剑柄的右手。
“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因为……”
拔剑,刺击的动作一气呵成,当艾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锋利的剑尖已经穿过了托萨卡琳的胸膛,从他的后背透出,
“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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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帝都北门边难民的安眠,初时,他们只是翻身睡去,嘴里不知嘟囔咒骂着什么。
直到大地也开始随着隆隆的声响微微震动的时候,他们才反应来这里不是他们帝都温暖的家里,而是身处险地。
他们慌忙的从简陋的帐篷里爬出来,站起身,望着地平线尽头黑色的活动的斑点密密麻麻如雨前满地的蚂蚁一般向着帝都涌了过来。他们先是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可无论他们怎么揉了又揉,那黑点只是逐渐模糊,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越来越多的平民被这声音惊醒,人类对于危险总有种天生的敏感,尽管已经和平了太久,但是在这危难时刻的本能还是在关键时刻展现了出来,尤其是面对这这种充满着血腥气的原始的狂放气息——
这种声音,叫做战争。
“是敌人,是敌人……”有人喃喃自语。
“骑兵!大批骑兵!”终于连敌人的形象都已经隐隐约约的浮现。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一步步地向后退去,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声尖叫,总之刚刚以为自己平安地度过了一个杀戮的夜晚,却还没有从近在眼前的血腥的噩梦中摆脱出来的难民们脆弱的心理瞬间崩溃了,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溃散,连他们放在帐篷中的财物都顾不上了。
城头的士兵先忙不迭的关上了城门,然后吹响了敌袭的号角,顺便点起了求援的烽烟,虽然他们知道已经没有人会来救援他们。
即便是最坚毅的士兵的脸上写着的也只有绝望。因为他们训练有素,他们看的出,来的敌人不只有一万,甚至不仅仅是几万,那代表着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与他们的数量。他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凭空出现在帝都北方平原上的,他们只知道敌人的目的——很明显是身后这座几乎不设防的城市。
只有疯子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想到胜利,因为但凡是个普通人,此刻脑海中都绝对不会出现“战争”这个词。
他们脑中想起的只有——
神谴,或者……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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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中心,王宫广场上。
当敌袭的号声传来的时候,菲比斯刚刚走出皇宫的正门。
当求援的烽烟在北面飘起的时候,满脸倦容的里昂斯带着同样疲惫的贵族私军们刚刚在王宫广场上列队站稳。
而有趣的是,在通常情况下,换作平常帝都的任何一日,站在王宫广场上的他们都不可能听得到敌袭的号角,也看不到北边的烽烟。也许,只有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清晨,没有一根烟囱上飘起黑烟的帝都,他们才能如此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帝国的末日将近。
菲比斯扫过四百四十四级台阶下的所谓“军队”,在偌大的广场中间,极不协调的稀疏、松散和狼狈。不足四百名王宫卫队,两百名帝都警卫队,还有大约三、四百人的贵族私军,菲比斯甚至惊讶的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黑色甲胄的帝都禁卫军的幸存者。
他们人人脸上都是一幅筋疲力尽的神色,毕竟旧城的火焰还未熄灭,狼藉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银甲尸体可能还在一滴滴滴哒着绿色的血。即便他们是帝都禁卫军这样的王牌部队,此刻菲比斯也不能在更多的要求他们什么了,更何况他们只是千人左右的杂牌军队。
但是,菲比斯的神色并未因此有丝毫动摇,而这种坚定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里昂斯以及其他的那些真正的士兵们,而至于那些草草拼凑起来的贵族私军,他本来就对他们没有什么期望,只要他们能够拿起武器站上城头就好了。
他答应了鲁希瑟斯要守卫这个城市,现在就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这不是菲比斯的任何伪装,而是卸下了几乎所有伪装之后真实的样子。承诺对他来说重要吗?对于这个问题,那些自以为熟识他的贵族会先嗤之以鼻,说这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哪里会重视什么承诺,他是个虚伪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可是如果给他们一点思考的时间,他们的神情会越来越严肃,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似乎从未打破过他认真做出的承诺。
也是因此,菲比斯义无反顾地,带着身后的一千残兵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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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城北的平原。
萨沃坎策马出阵,遥望着帝都巍峨的城墙和北城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城头的士兵惊慌失措的来回奔走着,即便是几个站定的,望着城下的眼神也只是惊恐,只差浑身发抖了。萨沃坎相信就算自己的骑兵队贴着城墙围站一圈,城头的士兵们也只会这样惊恐的看着他们,而不会有一箭半石落下。
霎那间,他的心情空落落的……
东方已经微红。
清晨的寒气笼在身周,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些身在草原的感觉。
“这就是我一直想要攻陷的城市吗?”他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多年来的准备,游离大陆北方各地,划出详尽的地图,标注一切可能受到的抵抗……只是为了能用最快的速度,在帝都未察觉以前赶到这里。十万精兵,虽然说不上是最精良的配置,却也几乎够得上帝**队的标准,这对于从来都是轻骑出阵的草原人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配备,在加上前所未有的阵容。无论是军队,还是军备,都是我们积攒了两百年所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可是……”萨沃坎望着这座城市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失望,
“你竟然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那我们的处心积虑还有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就算攻打下这里,我们也什么都控制不了,只不过是一个衰落的皇室,一群腐朽的贵族和一个残破的都城而已,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千里奔袭。”
此刻,萨沃坎英气勃勃的面庞之上,纠结在一起的眉角后面,所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拿下这座几乎已经不设防的孤城,而是拿下这座城市之后的事情——
是留下,还是离开?
如果是离开,剩下的这座城市,要不要留下来?
全军留下,这几乎已经被排除在计划之外了,最多留下几千人扼守这座城市,其他人终归还是要回到草原的。这里没有补给,就算是抢夺也不够这十万军队的消耗,何况这样孤军深入,无处借力,总不能向400年前那样的人类帝国一样从这座城市起兵吧!毕竟他们的根在草原,何况这十万人可并不是仅仅为了这个帝都准备的。
萨沃坎是草原人的王,而且,是极有远见而且清醒的领袖。
帝都毁灭,帝国倾覆,整个大陆都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自己的这十万骑兵,就是未来争霸大陆的基础,是整个草原的未来。即便不说建立一个统一大陆的新帝国,至少统一北方,将帝都以北的地界划并入草原的地界应该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毕竟整个北方最大的几个势力中,草原和欧亚克家族已经落入他的掌控,而帝都也已进手到擒来。林堡自然不在话下,而欧亚克家族的“北方明珠”艾灵顿是个建都的好地方……
萨沃坎的眼神又冷冷的扫过面前这座千年王城。
“那么,这座城市,是留,还是不留呢?”
远方,帝都仿佛依旧在沉睡着,浑然不知这里一个年轻人正在给它的生死下着决断。
如果留下,总需要派人守卫,可是帝国和贵族势力在这里根深蒂固,留下的人少了也许弹压不住。
可是如果留下,这座城市也可以成为未来的北方,草原的国度的最南侧的一个堡垒和军事要地。
犹豫了片刻,萨沃坎突然笑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实在可笑。
并不是因为他还没有夺下这座城市就开始妄定它的生死。
而是因为,他发现无论留与不留,不过就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对于草原,对于未来自己的国家,影响微乎其微。
“那么,这一切,就交给它自己决定就好了。”萨沃坎想着,
“沃夫加,既然你要我给这个城市一个机会,那么我就给它这样一个机会。如果它还希望得救,那么就向我臣服。只要这个城市敞开大门迎接我,或者投诚的人数令我满意,我可以考虑放过这个城市。”
“但是,正如你所说:‘要想得救,必先自救’。我不会去求他们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宣言。你让我给他们一天的时间,那么今天日落之前,我和我的军队,就等在这里,等着城门打开的一刻。如果今天的最后一缕日光照在我身上之前这座城市依旧选择反抗,那么……”
“只有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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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罕布拉宫,书房。
并不是只有号角和烽烟传达着敌袭的信息,只是片刻之后,就有人将更详尽的关于敌人数量和可能来历的情报转交给了摄政王。
摄政王听了,只是平静不语。
直到黑烟般的伊丽莎白又在他身后出现。
“暴风雨来了。”鲁希瑟斯说,“比我们想象的还快。”
“我们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伊丽莎白的语气不再是从前的那种冰冷,而是带上了柔和的关切,
“菲比斯和萨马埃尔,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我们可以利用的势力了。”
“还有我们自己,和那些贵族。”鲁希瑟斯坚定地说。
“我们的计划……”伊丽莎白会意。
“提前一天吧!”摄政王说,“以战时紧急情况的名义,召集所有贵族和元老,在日落之前召开元老会,讨论防御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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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萨卡琳并没有像艾想象中的那样露出万念俱灰的神情,自然也就不会有艾幻想之中的忏悔眼神。
他依旧笑着,连眼角与嘴角的幅度都没有一丁点变化,即便是长剑穿胸而过,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而在那之后,他目光中生命的神采也没有如想象之中的那样迅速黯淡下去。
没有一滴鲜血喷溅到艾的身上。
只有几滴绿色的液体顺着长剑的剑身滑落。
托萨卡琳从容的伸出保养得白皙如女人一样手,握住了锋利的剑锋,将长剑从自己的胸前拔出来。
然后,不顾胸前和双手掌心滴落的绿色血液,将剑交还给艾:
“惊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