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三国无弹窗 正文 394.告示
比起河东的故居,南阳析县这边没有稍嫌拥狭的坞堡,没有近邻的喧闹声,偶尔听到的一两声鸡鸣犬吠都离得远,感觉很冷清。今日天色阴沉,虽然比起河东住惯的坞堡,这边的视野更开阔,推门出来的张果却反觉得有些气闷,再头看看茅屋,轻轻皱起了眉头。
一旦习惯原本的生活模式,就会对骤然的改变很不适应,觉得处处都不满意。就算张果身为勇卒,在这乱世中也觉得还是居住在坞堡里才多些安全感。
可惜,南阳还没有一个坞堡。
这边只有临近曹操、刘表的几个县有官府雇请民夫帮助建设坞堡,估计来年可以完工,而析县这些地方,就只能由本地居民自己出力了,没个两三年别想能成。
就张果的观察,这些本地南阳民对建设坞堡的热情并不太大,上工时拖拖拉拉,他都不知道还要在这茅屋中再住几年。
摇摇头,张果转身到厩中,抓几把干草丢到木槽里,靠槽呆呆看着家中劣马咀嚼干草。
没过多久,两岁多的儿子在屋内啼哭起来,声音很洪亮,接着是妇人急奔卧室哄劝的声音。
儿子起床气很大,每天早上都要闹这么一出。
张果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是他不是有耐心的,若屋去,只会在那小子臀上甩几巴掌,再板脸唬上几句,多数时候只适得其反,吓不住孩子还要被妇人埋怨上几句,此时便只是听着。
妇人哄劝的效果不错,孩儿由嚎啕大哭转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待马儿吃完草,张果自偏房中搬出鞍鞯套上马背,再挂上惯用的朴刀,摸摸腰牌在衣带上,才头冲屋里喊:“我去县里!”
与张果同样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儿冲出来,叫道:“阿儿哭闹,尚未及造饭!你且领阿儿耍耍。一看??我这便下厨,食过再行。”
孩儿依然未平息下来,感觉到妇人要将他送到父亲手里,哭声反更大了。抱着母亲不肯撒手。
看这小子模样,早饭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做好,张果气闷着道:“一餐不食而已!”
便牵着缰绳要走,妇人急又喊:“勿急,今日恐有雨!”
妇人抱着孩儿返身屋。翻出昨日吃剩下的两张麦饼,又取了蓑衣、斗笠夹在腋下,出门追上张果,麦饼塞到马鞍旁的褡裢中。
她抱着孩子吃力,张果自己接过蓑衣、斗笠,搭在马背上,又寻草绳来捆扎紧固定在马鞍上,试试不会掉落,再牵马上路。
张果本是兖州人,家中世代务农的。后遭黄巾裹挟北上,父亲亡于乱中,当时他与兄长都未成年,黄巾被公孙瓒击破后,又随母亲到涉侯国投奔邓季,一直到现在。
南下雒阳之前行四等民之策,母亲改嫁给一个农夫,兄长成年后也只是平民户籍,就留在河南肩负奉养阿母、继父的责任。
祖辈、亲父、继父、兄长都只是农夫,张果却自幼参与习武。长成后得选入勇卒,先加入武卫军,户籍原本定在河东,半年前又改分到横野军。户籍迁到这南阳析县来。
身为卒兵,本就要有随时搬迁家口、户籍的明悟,张果并不图守土之军转为正军后翻倍的薪资同许多于河南长成的卒兵一样,张果的薪资历来由兄长在河南代领,算是未能奉养父母的一点心意。
他张果点头迁入南阳,真的不是为图好处。只是疙瘩大哥需要人填充新军,他自然受命来了而已。
因为他是疙瘩大哥的河南小弟,即便还没有见过面。
只不过,横野军卒兵虽多数时间留在军中,归家的时候少,然而新的邻居、新的环境,让他觉得还很有些不惯。??看?
其实张果也知道,自家感觉新环境不舒服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对他们这些新搬迁来的卒兵之户,本地居民畏惧有之,亲近却不足。
就如同现在,他牵着马从屯中行过,相遇的百姓要么谄媚假笑着来打招呼,要么急躲开去,肯真心实意正常相处的一个都没遇到。
遇到打招呼的也只随口支吾两声,张果气闷着牵马一直往外行,路过村口处的新学堂,里面正响着朗朗读声,几个无事的屯中百姓在学堂附近探头探脑。
夫子是本地入选的识字者,他们倒都不怕,不过觉张果路过,就全偏开头去。
或许是对司州军以往恶名声的畏惧,或许是因多出户籍等级的田地被官收,或许今年春播时免费替屯中不在家的功民耕种,又或许是之前因受官府雇请为自家这等搬迁来的卒兵、监察建造新居,雇请之资却因今岁钱粮各处吃紧尚拖欠未付,感觉受愚弄怨气未消散。
就算子弟得入学堂,就算以前无地少地者得多分田亩,疙瘩大哥的南阳老乡们,对他们这些外来者都还有疑虑和隔阂!这与河南、河东区别之大,他在屯中能清晰感受得到。
百姓不肯来亲近,他们这些南下不过半年的勇卒对本屯邻居都还不甚熟,更不用说同亭、同县中人。这县中乡老,该如何选,选谁?
如今已是五月上旬,疙瘩大哥定下六月初一立国,乡老是定然赶不及到任的,卫将军府只限定功民们在七月底之前选出人,各地乡老在十月前至雒阳即可。
为选乡老,军中给假一月,张果本以为时间足够,说不定还能得暇去一趟看望父母,但归家两天仔细盘算下来,这种情况下要投出自己的票只怕也不容易。
若户籍还在河东故居,寻一位心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自然不难,可这是南阳郡,本屯熟识的老人都没几个。
怎么选?选谁?
直到出了村子,踩着马镫骑上马背,张果还有些迷茫。
打马往县中奔去,沿途除百姓外,今日如他一般往县里去的勇卒也有不少,落户析县的卒兵全属于横野军,平日同为袍泽,不管认不认识,遇到都要在马背上招呼一声。
有的是为去拿票、投票,有的只是去看看票帖模样、规矩,遇到的大多数勇卒的目的地与张果都一样,渐渐的,汇集同路的人就越来越多,组成一支小队伍,进入县城时,已有二十多人。
大家齐往官寺去,有老差役在门前对张果等道:“票选一事,雒阳十余日前有告至,已张贴于官寺内侧壁上,诸公可先往观!”
不同于面向所有民众的告示,这道专门针对功民的告示只张贴在官寺之内,听闻他的话,一众勇卒都在外栓住马。
引着进门,那差役又问他等:“可有识文字者?需我请县吏代读否?”
包括张果在内,三四个人同时出声:“无需再劳足下,我等识字!”
那老差役便点头,将张果等引到官寺左侧墙壁边,指指墙上贴着的告示,便自门前值守去了。
众勇卒挤到那告示下,一名今岁刚入军的年轻勇卒出声念道:“待立新制,乡老左右国之兴衰,不可不贤。夫功民者,百姓之也,今又承为国选贤老之责,不可不慎察!投选何者,当左右三思而行,勿以亲而举,恶而避,若果为乡贤闻名者,其便否吾等之新策,或亦有可补益法度缺失之处?或亦可得观政而改其意者?故亲恶勿论,贤达为先。然亦当知,道途远阻,乡老尚需任三年之久,往返车驾不易,耄耋垂暮、身患恶疾者,避之。若功民意中难得人定夺,或勿自持户高一等,傲于百姓,能屈身折腰,寻访各亭民屯,下问交语于妇人童叟,日久定有所得也,只此无端辛劳,邓季愧之矣,尚望诸公助吾如前,受累勿怨!”
读完告示,张果和袍泽们你你,一时俱都无声。
少年卒兵又轻声再读过一遍,才有人道:“投票不急,或可先往领票帖。”
于是一齐到主记处领取票帖。
张果拿到自己的票帖,小心观看,却是份中间折起的厚纸帖,打开纸帖,下面一页正中央写着“同荐为乡老”几个大字,底部小字写着自己的户籍、属军、姓名和待填的日期。
领票时主记交代,这份票帖,投票时必须自己或请人代笔在上面大字中央填入选荐者的户籍姓名,下面小字部分填上日期,由持帖人自己盖上新腰牌印章。到揭票之日,由县长请监察为证,在官寺前当众唱名计票,投票者与得票者都需唱名。
要投票的现在就可以填写交给主记。看过先前的告示内容,本是来投票的几个都又将票帖塞入怀中,大家一起先离开官寺。
天上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张果与同伴们又退廊下,仔细将票帖塞到贴身靠肉的地方,不会被雨水打湿,方才再出门。
未带雨具的还不敢就走,张果倒不怕,在马背上取蓑衣披好,戴上斗笠,又将两张饼就着雨水胡乱撕开吞嚼下,肚中有食,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才再爬上马背。
冒雨往家赶时,张果还在想,疙瘩大哥告示上说得有理,前些日子是否自家自持身份,矫情了些?南阳的新邻居们不肯来亲近,自己难道就不可以主动去相就、去结交?
票帖贴着肉,每一次马背起伏都能明显感觉到它,为了能问心无愧地交出它去,这一个月时间,别说本屯百姓,外屯、外亭自己都应该去百姓中寻访查问个遍。
虽然这次不能河南看望父母,可谁叫他是疙瘩大哥的河南小弟呢?
斗笠下,张果的两只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难得一次踩着地上水渍、稀泥奔跑的机会,劣马的四蹄仿佛也欢快了许多,一人一马渐渐融入到雨雾中去,直到再看不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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